138.【雷斯利庄园】孤庭独悬雪障之中（三）
左镇潮盯着黑发青年的远去的背影，视线突然挪移到他裸露的手臂与被侍者服清晰包裹的腰线上。
她总感觉……这人有些眼熟。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见过这张脸，但他就是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左姐？”
耳边传来秦子焕的呼喊，左镇潮回神，却突然发觉大厅里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那是两男一女，此时已经在沙发上分散坐开，相当自然地和其他人聊了起来。其中那位新出现的女性，毫无疑问正是左镇潮日思夜想的楚瑶。
她依旧是妆容精致，漂亮得仿佛浑身上下都在发光，只是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太好。而在听到温巧的坏消息之后，脸色更是差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爆炸。
但她最终只是很不满地问了工作人员几个问题，例如接下来几天要怎么办、他们待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在得到答复后，她便铁青着脸沉默下来，没再多言。
张青如有些关心地上前去询问她的情况，却被楚瑶冷冷地看了一眼，瞬间被吓得不敢讲话。
“左姐，那就是那个‘桃枝瑶瑶’。”秦子焕凑在左镇潮耳边轻声说着，与她一起看向楚瑶的方向，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困惑，“奇了怪了，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瘦了？”
左镇潮略微一愣，再次仔细看了看楚瑶的形象。她穿着一身时髦的小香风套装，从头发到指尖都被精细地打理过，身材纤细又娇小，非常上镜。
但从她裸露的锁骨不难看出，此人衣服之下已经是一副皮包骨头的身体，简直像是一个月没有吃过饭。
“对啊，我去年在年会上看见她的时候，她身材还挺正常的……”秦子焕奇怪道，“之前咱们看她的直播，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吧？几天时间能减下这么多？”
“……应该不是。”左镇潮说，“你尽量离她远一点，这人手里多半有不干净的东西。”
“了解——”秦子焕笑嘻嘻地说，“左总哪还用得着担心这个？我不是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吗？怎么会去靠近她？”
说完还略微提高了声音，贱兮兮地cue了一下左镇潮另一边的叶泓清：“你说是吧白矮星老师？”
叶泓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看上去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左镇潮懒得搭理这相看两厌的两人，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和楚瑶一起出现的另外两个男人身上。
其中一个坐在距离楚瑶比较近的位置，大概四十岁左右，面容粗犷，眉心有一道深深的沟壑，生生把身上那套西装穿出了暴发户的气质。
另一个则是坐在陈潇几人边上，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穿了身冲锋衣，相貌平凡，但乍看之下倒也有几分风度翩翩。
这三人一出现，大厅内的气氛显然变得怪异了不少。一向话多的张青如都沉默了起来，只剩下陈潇还在绞尽脑汁和老板们搭话，然而却没什么人搭理他，看着都觉得辛酸。
此时并不是和楚瑶单独聊天的好时机，左镇潮也不打算打草惊蛇，而是暗自观察着此人的一言一行。然而楚瑶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始终盯着某一处发呆。
左镇潮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此举无法获得什么实质性进展，于是她决定暂时只和自己熟悉的人相处。
她左右拽了拽秦子焕和叶泓清的袖子，低声问道：“你们知道那两个男人都是谁吗？”
“他俩？”秦子焕仰头看了一眼，对着那个年轻一点的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桃枝瑶瑶——她真名叫‘楚瑶’？那行——总之去年年会，她就是和那个穿冲锋衣的一起来的，这人应该是她的榜一大哥。”
「是吗？」左镇潮若有所思地往那里看了一眼，「但这两个人看着似乎也不是很熟悉……楚瑶反倒是和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更亲近。」
她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秦子焕，后者眯着眼睛看了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我不认识。没见过这人。”
他话音刚落，左镇潮就听见自己另一边传来了叶泓清的声音：“俞天宇，楚瑶近几个月的榜一。你认识的那个男人叫周博远，去年参加完年会后就和楚瑶分手了。”
秦子焕：“？不是，你等会儿？你怎么知道的？你去年年会不是全程在角落里面当蘑菇吗？”
叶泓清显然不想理会他，说完后便眨着那双浅色的眼眸盯着左镇潮看，满脸写着两个字——
“夸我”。
左镇潮了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谢谢谢谢，你俩真是太靠谱了！”
“……”叶泓清顿了顿，目光暗淡着移开了视线。
小声道：“为什么还要扯上别人……”
左镇潮：“嗯？？你说什么？”
叶泓清想也不想地回：“没什么。”
*
晚上七点半，晚餐时间，在大厅组小团体聊天的众人全部出现在了餐厅中。
晚餐是自助餐的形式，左镇潮照例拿了不少甜食，边拿边担忧万一庄园里面的食材储备不够，她一次性把甜品吃完了该怎么办。
她刚刚随便找了张小桌落座，秦子焕便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了。没有间隔几分钟，叶泓清拉开她边上的椅子，也非常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侧。
然后这两个人又开始吵了。
左镇潮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超脱，干脆放空大脑，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去聆听餐厅内其余人的对话声——尤其是楚瑶，这是她的主要观察对象。
大部分人都在讨论今天发生的事，而楚瑶则是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小桌上，和俞天宇面对面，一言不发地吃着晚饭。
这期间没有发生任何特殊的事，也就是在温巧端着盘子路过楚瑶的时候，后者随口问了她一句，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能不能调整——因为她没有找到任何遥控板或是调节器。
“有壁炉就够了吧？”楚瑶说，“你们又是壁炉又是空调的，就算开了窗都嫌热，结果空调还不能关？”
“很抱歉，楚小姐，庄园内的供暖设备是地暖，是无法单独关闭的。”温巧耐心地回答她，“另外，房间里的壁炉只有在夜间十二点后才会自动点燃，您此时房间里应该只是余热……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在12点后直接敲铃呼叫我们，我们会帮您手动熄灭壁炉。”
楚瑶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直接说：“不用了，开就开吧。”
温巧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便直接离开了。
左镇潮一直暗中观察着楚瑶，只见她在和温巧对话完后，吃饭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拿着刀叉去翻弄盘中的食物。还没等到她座位对面的俞天宇吃完，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好机会！」
左镇潮当即胡乱把嘴里的东西一咽，也跟着站了起来，朝秦子焕和叶泓清略微示意，便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楚瑶步伐很快，等到左镇潮离开餐厅，外面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她几乎快把主馆一楼都绕了一圈，才在螺旋楼梯后方的隐蔽角落里看见了楚瑶。
「……嗯？」左镇潮藏在墙壁后面，努力往那个方向看，「她边上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大概是跟踪的角度太差，左镇潮只能借着地上的影子判断，楚瑶边上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至于那人长什么模样，直接被螺旋楼梯遮了个严严实实，她连根发丝都瞧不见。
「这都说的什么？」左镇潮竖起耳朵努力去听，奈何距离太远，实在什么都听不清，「嗡嗡嗡的……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噪音消除或者声音放大的功能？」
「我是软件。」兰达姆冷漠道，「不是硬件。」
「那你会翻译唇语吗？」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镇潮大怒，「我要你有什么用！」
「哦？」兰达姆慢条斯理地道，「您还有不要我这个选项吗？」
左镇潮决定不与人工智能一般计较，当务之急是找个完美的听墙角位置。然而不等她将头探出去半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非常轻且稳，倘若她没有『真气 LV. 2』，以普通人的耳力，是绝对无法察觉那样的脚步声的。可从声音响起的距离来判断，那人应该只在她身后至多五米处——
这人是个练家子。
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练家子？是谁？难道和楚瑶养小鬼的事有关系？
也是，她之前只是个普通的主播，仅凭一己之力怎么去诅咒狄情？十有八九是认识了什么道家的人士……难道这人和楚瑶一起出现在了这里？那会是谁？
思绪一时间纷飞流转，左镇潮只迟疑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对面既然特意放轻步伐，应该是有什么目的，贸然打草惊蛇说不定直接把人吓跑了。
按兵不动，看看对方是什么章程。
她静静地等了数秒，那道脚步声很快便来到她的身后。
下一秒，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意，有什么人攥住她的手，猛地向后一拉——
视线顿时翻转，左镇潮只感觉自己被一下拉到了墙后深重的阴影之中，黑暗瞬间倾覆而下，将她和拉住她的人全然笼罩在内。
左镇潮只感觉眼前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蒙蔽了视线，抬头才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谁。
长到遮住双目的刘海，高大健硕的身躯，以及那饱满到要将侍者服的纽扣都撑破的胸肌——
「我去，小李？！」左镇潮大惊，但是又感觉好像没什么必要惊，「好好好，我一早便猜到他不是好人！」
未等她对自己的深谋远虑感到自豪，就见黑发的青年并未将视线停驻在她身上，而是就着将她拉到墙后的姿势，微微前倾了几分、将头探出墙角，去窥视不远处正在讲话的楚瑶和另一个人。
只看了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头、看回了被自己的手掌牢牢按住手臂的左镇潮。
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猛地抽回了手，欲盖弥彰般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个……”他侧过脸，用略显嘶哑的气音说道，“那两个人在吵架，您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他实在太高了，此时凑得又近，左镇潮不得不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这一抬头，恰好便撞见那蔓延到耳后根的赤色，红晕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这话是什么意思？吵架？他知道和楚瑶吵架的人是谁？」左镇潮的大脑转了一半，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他脸红什么？？」
只是那点红晕并未持续多久，转瞬即逝。黑发青年像是已经平复了情绪，将头转了回来，略微垂下漆黑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她。
左镇潮这才发觉，此人双眼的颜色似乎有些不一样。他的右眼是灰色的，被一道竖着的伤疤贯穿，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死灰，全然没法反射出光的色泽。
那道狰狞的伤疤与异色的眼瞳，让这张原本只是端正而清秀的脸庞，显出一丝暴虐而凶戾的妖异，与他周身冷冽而沉默的气质极为割裂。
“你怎么知道？”左镇潮问道。
“刚刚我和温姐出去检查山路，回来的路上就看见楚瑶小姐和周先生在主馆二楼的露台上争吵。”他掀了掀眼皮，有些无奈地低声说，“如果不是看暴风雪越来越大，他们大概都不打算停下。”
「周先生……周博远？楚瑶那个前任榜一大哥？」左镇潮回忆道，「所以现在和她说话的人也是周博远？」
她想着，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回，螺旋阶梯后面却没有半个人影。
“！”
糟了！
左镇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赶紧将面前的青年推开，四下张望着那两人的下落。
「该死……一眨眼就不见了，怎么连点脚步声都没有？？」
这很不对劲，即使是一眼就知道练过的小李，她也能从几米外就听见此人故意压低的脚步声，楚瑶和另外一个人同时离开，她怎么可能听不见动静？
“怎么了？你找他们有事？”小李见她左右张望，愣了下才询问道，“我……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这一回，他并未压低声音。左镇潮彻底听清了他的声线，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越发强烈。
黑发青年凝视着左镇潮的表情，措辞有些磕绊，听上去相当紧张。
他有些不安地收紧了自己的五指，手垂落在身侧，慢慢捏成了拳——
下一秒，他眼前的少女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本该是无比普通的一眼，可不知为何，却让他本就惴惴不安的心脏瞬间停滞了一拍，骤然蔓延开一阵寒意——
就像是被什么大型掠食者盯上了一般，脑中一时间只剩下毫无由来的战栗与恐惧。
那道可怖的视线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如同在端详他的神情、忖度他的言语，估量他究竟是否可信——
“……”
左镇潮并不知道自己在青年眼里此时已经是怎样一副形象。
她只是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番此人的表情，试图判断他到底是楚瑶的同党、拉住她别有目的，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去打扰两人吵架。
这人虽然长得凶，眼睛却清澈——从神色上来看，她不认为他在撒谎。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她点太背了，连跟个踪都能被人截胡。但是就那点工夫，楚瑶又能去哪里？
不行，她得去搜一下，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进行“阵起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