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雷斯利庄园】第十二声丧钟(五)
血迹不断洇开蔓延,左镇潮对着那片恍若血花般绽开的猩红色,僵硬地站立了许久。
——直到门外再度传来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像是人体的皮肤贴着墙壁亦或是天花板快速爬行的干燥摩擦音。
但这声音始终徘徊在门外,时远时近,却再也没有靠近门板,更没有试图撞击或破坏。那东西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进入这扇门内。
「……美津枝进不来?」左镇潮的大脑再度开始运作,盯着那扇门想到,「这地方对她有限制?」
“左姐……?刚刚那是——”
秦子焕惊魂未定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左镇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侧过身体、让开了位置。秦子焕的目光立刻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以及门下那片血泊上,他的脸色瞬间也变得一片惨白:“他没进来?”
“……”
左镇潮点了点头。她移开视线,转而打量他们此刻所处的这个房间。
熟悉的起居室、熟悉的布局,家具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这里赫然就是之前分配给她的那个房间,也就是主卧。
只是此刻,厚重的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上,房间被笼在一片陌生的浓稠黑暗之中,阴影无声地吞噬了边边角角。
秦子焕也听见了门外那持续不断的爬行声。他对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脸上残余的恐惧渐渐褪去。
片刻后,他竟然笑了一下。
接着,用一种极低极轻,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道:“看来我们两个真的得在这里殉情了。”
左镇潮没注意他在嘀咕什么。她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刀鞘,那支钢笔的笔尖已经不再指向房门,而是越过了起居室的区域、指向了套间内部卧室的方向。
她一言不发地朝着卧室走去,秦子焕愣了一下,也立刻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暗中,没有人去试图开灯。
“……你说点什么吧。”秦子焕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声音很平静,“都这种时候了。”
“说什么?”左镇潮头也不回地反问,脚步不停,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同样是一片漆黑,巨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窗帘完全遮蔽。她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过去,伸手抓住冰凉的布料,“唰”地一声将窗帘扯开。
外面刺目的天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整个卧室。窗外是庄园熟悉的雪景,远山、枯林、冰湖……那是足以让人驻足欣赏的美景,可左镇潮此时没有半点观看的心情。
自从进入卧室,刀鞘上那支钢笔的笔尖就开始原地打转,或是无意义地轻轻颤抖。
「……看来就在这间卧室里了。」
左镇潮干脆将钢笔收回了口袋,开始仔细观察整个房间的陈设,试图找到一丝可疑之处。
但秦子焕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跟着她一起探查。
他像是突然松弛了下来,径直走到卧室中央那张kingsize的大床边,十分自然地坐了上去。
青年就那么随意地坐着,单手撑着下巴,目光一刻不移地落在左镇潮身上,看着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左姐。”他突然开口,顿了顿,又叫了一遍她的全名,“左镇潮。”
左镇潮:“?”
她转头,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靛蓝发色的俊美青年坐在床上,笑吟吟地撑着脸颊看她,眼里没了半点的恐惧与惊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以及满足。
“其实,我撒谎了。”他的语气很轻松,“对于害我们两个被困在这里这件事,我没有后悔。”
「啥?」左镇潮看上他的表情已经有些惊恐,「什么玩意儿?他被吓傻了吗?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啊!」
她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队友的精神健康状况?万一秦子焕待会儿也像苏朔一样,直接跑出去送了怎么办?
秦子焕全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倒是朝她伸出手:“你过来一下。”
左镇潮没空搭理他,指了指卧室另一侧的房门:”稍等,我去检查一下衣帽间。“
“哎。”秦子焕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检查什么衣帽间啊。你先过来嘛。”
左镇潮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谨慎地靠近了几步,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怎么?”
话音未落,秦子焕的手臂猛地向前一伸,借着自己坐在床上的高度优势,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顺势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
“?!”
左镇潮险些没拿刀给他一下。
“我怎么可能会后悔……”秦子焕的声音闷闷地从她怀里传来,恍若梦呓,“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和你死在一起,是我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抱歉啊,我果然是个混蛋。”
「……」左镇潮了然,「被吓傻了。」
已经完全精神错乱了啊!
虽说苏朔在她面前死得很惨,但左镇潮心知这是幻境,此时倒也还算镇定。
秦子焕可不一样,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短短一个上午发生的事好比拍了一部《死神来了》,保持着平均十分钟死一个的优秀速度。
不得不说,现在才被吓傻,也算是人中翘楚了。
左镇潮先前一直没把幻觉的事告诉他,主要是生怕眼前这个秦子焕也是假的。但现在一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没回他的话,直接用力将人从自己怀里拽出来:“你就在这里坐着,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去衣帽间看一眼。”
「无论这个地方是莫衍真带我进来的,还是美津枝引我进来的,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秦子焕被她一把推开,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她那9点力量的手臂,又抬头瞪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难道都世界末日了,我都不能指望你就这么安安静静陪我一会儿吗?“
“安安静静是给死人的。”左镇潮沉痛道,“我还想挣扎一下。”
她说完便要走向衣帽间。然而刚刚迈出一步,耳边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新变化——门外那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走廊外再度变回一片死寂。
「……美津枝离开了?」
左镇潮不再迟疑,转身走进了那间她之前并未仔细查看过的衣帽间。
里面空间不大,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箱子,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衣柜里面连件衣服都看不见。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在我预料之内……」左镇潮一边想着,一边走出衣帽间,「既然『诏狱』对美津枝都不起作用,那它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她算是被刀砍死的……难道害怕冷兵器吗?」
但也没见它对她手里的长刀抱有最基本的尊重啊。
她走回卧室,秦子焕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相当乖巧地坐在床上,好像在发呆。左镇潮刚想提醒他好歹保持一些警惕心,便突然感觉房间内的光线骤然昏暗了下来。
……不像是太阳被云层遮蔽、也不像是窗帘被拉上。
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了窗户一般——
左镇潮悚然,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刚刚被她拉开窗帘的巨大落地窗。
然后,她看见了——
那个先前消失的、惨白扭曲的“人”,此刻正无声无息地趴在落地窗的外侧玻璃上,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蛞蝓,紧紧地贴附在窗户上。
它挡住了绝大部分投射进来的天光,只有边缘漏出些许惨淡的光线,那双黑洞洞、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正隔着一层玻璃,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一刻,左镇潮的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
「我草,你他*还会爬墙翻窗?!」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光线骤变,秦子焕显然也感受到了那种异常。
他下意识地就要转过头去看,还没动弹,就被左镇潮喊住:“别看,朝我这里跑!”
可惜。太迟了。
她话音未落,美津枝那颗头颅再次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猛地翻转,那头如同枯草般毫无光泽的金色长发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无风自动地飘散开来——
随即猛地绷直,如同无数根锋利的尖刺,狠狠地刺向了厚实的落地窗玻璃!
“哗啦——!”
玻璃如同被重锤击中,发出刺耳的爆裂声,无数碎片向内外飞溅,裹挟着冰冷的寒风倒灌进房间。
那些金色的尖刺直直朝着秦子焕的方向飞去,瞬间缠绕住了他的身体!
同一时刻,左镇潮的『诏狱』骤然爆发,玄黑的锁链再次从虚空中缠向被发丝束缚的秦子焕,于千钧一发之际地扣住了他的小腿!
“——!”
那些金色的发丝猛地收缩,秦子焕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惊呼都没能发出,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猛地后扯,身体“砰”一声撞碎了残余的玻璃,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直接拖拽向了窗外呼啸的风雪之中!
缠绕在他腿上的玄黑锁链瞬间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该死!」
眼看锁链即将崩裂,左镇潮不及多想,伸手死死抓住了锁链的末端,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人硬生生拉回来!
然而,她9点的力量在这一刻却好似突然彻底消失了一般,非但没能减缓锁链的速度,反倒被那股巨大的拖拽力带着,猛地冲向破碎的窗口边缘。
“咚”的一声,楼底遥远地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紧接着是骨骼碎裂、血肉炸开的声音。
下一秒,左镇潮手中的锁链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崩裂,那股剧烈的拖拽力顿时消失,她却因惯性直接失去平衡,整个人向窗外倒去。
这是在三楼,这个高度摔下去,倒也不一定会死人。
可本能还是让左镇潮胡乱伸手抓了一下,刚好就抠住了窗框上残留的一块碎玻璃边缘,凭借手臂力量勉强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她整个人就这么悬挂在主馆外的半空中摇摇欲坠,凛冽的风雪如刀刃般刮过她的脸颊。手被锋利的玻璃割得血肉模糊,疼痛却因极度的寒冷而逐渐麻木。
左镇潮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件事。
当时的莫衍真……似乎也是这样的境遇。
不过他比自己还惨一点,那只手直接被穿透了,身下也不是区区三楼的高度,而是三十几楼。
风声猎猎,吹得她的头发不停飞进眼睛里,她抬起头,只感觉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但依稀能看见,原本趴在窗外的美津枝,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咔嚓”——
手指间的玻璃碎片不堪重负,在即将彻底崩解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上方那破碎的窗洞中伸了出来,沉稳而有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
那分明是属于人类皮肤的触感,温暖而干燥。
可她却像是被什么粘稠又阴冷的东西贴上了一样,手腕被死死地缠住,连皮肉下的血管与腕骨都被悄然攫住,一丝都动弹不得。
左镇潮猛地抬起头,向上望去。
只见在自己正上方,那被撞得破破烂烂的窗口边缘,一个人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他正微微低下头,微笑着看着她。
——是玄先生。
“卧槽!”
左镇潮被吓得直接没忍住骂了出来,条件反射地开启了『诏狱』,锁链再度蹿出,以千钧之势骤然朝着上方刺去!
然而,男人还是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产生半点变化。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和又纵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毫无疑问地,那些锁链在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也像是刺入了无形的幻影,毫无阻碍地直接穿了过去。
左镇潮气笑了。
这怎么打??
谢桐怀都没这东西难对付!
「这把不成了。」左镇潮心说,「重开吧,换档。」
「您没在玩游戏。」兰达姆友善地提醒道,「而且这位姑且算是多周目boSS。」
左镇潮只感觉手腕上逐渐传来一阵拉力。力道不算粗暴,但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人向上拉去,毫不费力地将悬在半空的她拉入窗口内、重新登上了三楼的地板。
双脚重新踩上地面的瞬间,左镇潮那没用的身体没能全然站稳,向前一个踉跄,不偏不倚地摔进了玄先生的怀里。
男人下意识想要揽住她,可手甚至还未完全抬起,冰冷的刀光闪过,长刀无声地滑出,于转瞬间掠过了他的脖颈!
「……砍到了?」
左镇潮本就是破罐子破摔,可当她清晰感受到刀刃上传来的、砍破血肉的触感时,却全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当即戒备地后退几步,刀尖直直对准了眼前的黑发男人。
预想中那般头颅滚落、鲜血喷溅的可怖画面并没有出现。
玄先生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似乎想要扶住她的姿势,站在那里。
他那线条优美、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仅仅是多出了一道极淡的血痕,简直像是被纸张不小心划伤了一样。
男人抬手,用指腹随意地在那道血痕上轻轻抹了一下,那血痕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男人慢慢看向了左镇潮,他还是和原来一般的样子,温润而清俊,眉眼精致漂亮到不食人间烟火,仿佛一幅古典油画。
可此刻,他眼中的平静彻底消失了。
就像是被她刚刚那一刀刺激到了一样,男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甚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难过,就这么无声地注视她。
——左镇潮都快以为自己才是那个鬼了。这谁看了不说一句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