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顾愿霖和云璟珩被带到云光殿。
殿外广场的火把全部被点燃,像两条长长的火蛇。
云光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格外压抑,云鹤川坐在殿前首座,脸色冷得像冬月的冰璃。
下首弟子正向他禀报地牢之事,冰室的火已被扑灭,没有人员伤亡,只是令狐槐的尸首已经面目全非。
几个被云璟珩迷晕的守卫已经醒来,此刻正被押在殿外等候发落。
顾愿霖面色镇定,大脑却是飞速运转,从跨进门到站定在大殿中央,脑海中已经构思出七八个说词。
“云盟主。”
“父亲。”
二人齐齐向端坐首座之人见礼,可迟迟未得到回应。
大殿中侍立着不少弟子,无一人敢发出声响。死寂一般的氛围让整个大殿更显肃穆,直让人后背发凉。
顾愿霖偷偷抬起头,快速望了眼身旁恭敬行礼的人,他想:“无论怎样,决不能连累他。”
落针可闻的寂静着实令人发狂,顾愿霖想,如果他有罪,直接一刀给个痛快完事,他也没有罪大恶极到要受这种折磨吧?!
顾愿霖实在受不了,直起身正准备开口狡辩:“云盟……”
“前日我怎么和你说的?你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是吗?”云鹤川霍然起身,对着云璟珩的方向怒斥。
“咣当”一声,杯盏被打翻在地,碎成数片。
顾愿霖被吓了一个激灵,悄悄跳脚躲避物理攻击。
“盟主息怒,少主他……一定是有苦衷……”云平看云鹤川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大发雷霆,担心此事难以善了,赶忙劝道。
“你不必为他求情!”云鹤川打断云平的话,踱步走到云璟珩面前,厉声质问:“那日在书房,我同你说了什么?”
云璟珩低着头,没有回话。
“说话!如今连规矩都忘了是吗?谁教你长辈问话的时候逃避不答?”
顾愿霖实在看不下去云鹤川的疾言厉色,不过是闯了自家地牢,至于这么生气,有什么火冲自己来,欺负自己儿子算什么本事。
“云盟主,不关璟珩的事,是我……”
云璟珩轻轻扯了下顾愿霖的袖角,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顾愿霖无奈,只能愤懑闭嘴。
云璟珩蜷起手指,抬头答道:“父亲说,不许我插手令狐继业和令狐槐之事,更不许……”
他快速瞥了一眼顾愿霖,继续道:“私自进入地牢调查。”
顾愿霖听到这话,瞬间不可思议地看向云璟珩,瞳孔蓦地放大。
旁边的人似乎有些心虚,他侧过身子,假装没有看到顾愿霖的眼神。
云鹤川背过身,冷哼一声:“既然都记得,还明知故犯!若不是你迷晕守卫,闯进地牢,又怎会导致冰室起火,尸身被毁。你自己说,今日的事如何交代?”
云璟珩几乎没有犹豫,拱手道:“今日之事,全是璟珩一人之过,是我莽撞,犯下大错,与他人无关,请父亲责罚。”
“你胡说什么?怎么就成你的错了,明明你是为了帮我才查案才进的地牢。”
顾愿霖一把抓住云璟珩的胳膊,把他请罪的姿势压下,拦在他身前,亢声道:“云盟主,是我想要进入地牢查探线索,自证清白,与璟珩无关。他不过是在我的诱骗下才随我一起进了牢房。
我顾愿霖敢做敢当,您要罚便罚我,不要牵连他人!”
“好一个敢做敢当!”云鹤川冷声道,“不过此事是我云水山庄的家事,顾少主你还没有资格领罚。你此前随意出入我全当看不见,今夜之后,就委屈你禁足西院客房,直到查清真相为止 !”
“你……”顾愿霖一时说不出话。
云鹤川雷厉风行,当即吩咐道:“来人!值守弟子玩忽职守,责罚俸一月,关禁闭三日。云璟珩身为武林盟少主,违抗命令,擅闯地牢,罪加一等——
鞭责二十,以儆效尤!”
“盟主不可!少主也是一时气盛,失了分寸,请盟主三思,饶过少主这次。”云平抱手求情,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这边劝完云鹤川,那边又劝云璟珩:
“少主,快向盟主认个错,盟主一向公正不阿,明察秋毫,定不会因此事苛责于你。”
云璟珩垂下眼睑,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将那一抹晦暗不明的眸色浸在眼底。
他赌气一般,伸手将挡在身前的顾愿霖拉开,决然道:“是我用迷药将值守弟子迷晕,与他们无关,父亲要罚便罚我一人,我甘愿受罚。璟珩相信盟主公正不阿,一定不会牵连无辜。”
云璟珩语气越来越重,像在迫切地求证什么,眼神紧紧盯着云鹤川,似乎从前从未好好看过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人。
“好啊,好得很,不愧是我云鹤川的儿子!”云鹤川在这审视中勃然起了怒意,大手一挥,“那便如你所愿,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等等!”顾愿霖拦住欲上前的弟子,咬牙道:“云盟主,方才还夸赞您行事公正,明察秋毫,怎么您转眼成了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首先,地牢的火不是我们放的,冰室到处是冰块,空气潮湿,不可能这么容易起火,您不去搜捕纵火的贼人,反而责罚璟珩,岂不是有失偏颇,难以服众?”
“再者,就算要罚,地牢是我要进,查案也是为了我,冤有头债有主,该罚的也是我!既然您今夜非要立威服众,那我这个背着命案的逍遥门的少主岂不正合你意?”
“就是不知云盟主是真的如外人所说,秉持公义,还是徒有虚名,罔顾黑白?”
“放肆!”云鹤川被顾愿霖一番话气得浑身战栗,当即喝道。
“阿愿,别说了!”
顾愿霖听到云璟珩略带不满的语气,这才噤了声,没再继续阴阳云鹤川。
不过他仍是死死护在云璟珩身前,寸步不让。
“好啊。”云鹤川不愧是武林盟主,瞬间从怒意中恢复镇静,冷冷道:“既然你如此有理有据,那本座便如你所求,这二十鞭,你来替他受!
云平,你去行刑。”
顾愿霖计谋得逞,看了一眼身后的云璟珩,扯动嘴角:“多谢云盟主。”
“不,不行!”云璟珩拦住云平,眼神中多了几分乞求:“平叔,不要,这罚不该由阿愿来担……”
云平有些为难,但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今日之事,必须给众人一个说法。
他心中有私心,如果真的要他动手,他一定不愿那个人是云璟珩。
“璟珩,不要执拗了,听话。”云平小声哄劝道。
云璟珩听到这句话时红了眼眶,几乎是一瞬间,他拉回将要被押走的顾愿霖,转身霍然下跪,垂首乞求:
“父亲,此事责任全在我一人,璟珩知错,求您,不要怪罪阿愿,要罚便罚璟珩一人……”
“璟珩你做什么?”顾愿霖又急又惊,甚至胸中冒出些怒火,连忙上前要拉起跪地的人。
云鹤川更是满脸阴郁,愤然吼道:“云璟珩你给我站起来!你竟然……为了一个仅相识数月的人,下跪求我!”
为了他放下骄傲,放下原则,下跪认错。
云鹤川突然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这个儿子,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掌控。
“璟珩你起来。”顾愿霖使力拉起来了云璟珩,面色冷峻,一字一句道:“你是云璟珩,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