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斯年牵着牛车回到家,因着买牛车是一时的决定,家里还没来得及建牛棚,杜斯年就把牛暂且安置在了院门口的角落,等到明天再找人增置一个牛棚。
收拾好一切后,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深秋的夜里只偶尔有黄叶被清风吹过的声音,安静又空阔。
杜文年如今这下场,此后他们就真的两宽了,他明明清楚的记得那个小弟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追着他问三字经如何读。
直到现在想起,他仍控制不住自己嘴角扬起一抹几乎不见的笑。
那时候他总是很喜欢带着杜文年到没人的地方,用树枝在土地上一遍遍写着名字,读着刚学会的启蒙读物,那时候他以为他们永远可以做最好的兄弟。
杜斯年是很爱杜文年的,哪怕父母偏爱,他偶尔在夜里心中酸涩,依旧爱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戚戚具尔兄友弟恭是他曾经对亲人的渴望,或许是因为幼时并未从父母那里得到太多爱,杜斯年对相知相伴的幼弟几乎倾尽所有。
他孝悌有加,从小从圣人那里学来仁义不能让他反驳父母,也改变不了父母。
而杜文年在某些时候,就填补了杜斯年极其渴望的亲情,亲人的关心这种情绪只有一个来源,就是杜文年。
当一个满眼是他,每天看着他喊哥哥,真心对待他的弟弟出现在杜斯年的生命里,就注定了杜斯年会爱杜文年。
所以上一世杜斯年才会把杜文年看做几乎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考到省城就把他带到省城,考到京城就把他带到京城。
杜斯年的生命里拥有的感情太少太少,少年成名让他被同龄人排除在外,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父母的忽视,做官之后也没有遇到他心中暗暗期待过的志同道合的同僚……
只有杜文年和因为一场意外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程南。
他曾经觉得自己拥有亲情和爱情,无论遇到什么挫折也不会怕,他的家给予他安全感,可是一切都是那么脆弱,好似南柯一梦,稍稍用力,就把以往的所有都戳碎了。
或许真是天生多智。读书应试,做官断案,杜斯年总是很机敏,出将入相好像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这些却没让他那么渴盼,连做官也是觉得可以更好的保护身边的人,他想要做一个好官为国为民,但前提是他的家人安乐无恙。
杜斯年坐到堂中的木椅上,双手自然地搭到两边的扶手上,烛台上的火芯噼里啪啦的燃着,堂子昏暗,他的眸子忽明忽暗。
杜文年这次藏在他身边害他的机会已经被他早早扼杀,这辈子他不会再落得被暗杀的下场了,可他心却越发沉郁。
夜里的冷风透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杜斯年才神志回笼,略回过神。
他从胸前的衣服里拿出一块玉佩,正是程南给他的那块。
他抚摸着上面的纹理,骨节分明的手小心拿着这唯一的信物。
“南哥儿,我只有你了……”
—— —— ——
杜家村不大,并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大村子,本就是风平浪静的日子居多,平日里哪家的母鸡特别能下蛋都能从村东讨论到村西,更何况是昨夜那么大的事。
还没等到天亮,杜家村就没有一户不知道杜文年心狠手辣,谋害亲哥还强迫良家哥儿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连隔壁汶水村都有不少人听到消息了。
这样的传播速度是杜斯年大概知道的,毕竟上辈子他和南哥儿成亲就是被这样的速度这样传播议论的。
不过让杜斯年没想到的是程父竟然还专门来看了看他。
他本来是招呼了两个村里盖房的好手,他出银子让他们帮忙盖个棚子,两人不用出村就能干活挣钱,自然是愿意的。
杜斯年才刚和两人商量好大概建什么样的,程父就提着鸡鸭登门来了。
“杜秀才!”
杜斯年家里院门大开着,程父见他就在院子里,喊了声就进来了。
程父虽与人打交道少,可礼数周全,今天一大早他们村好事的就到他家说了杜家村昨晚的事,程南在旁边听完了杜文年所作所为,对杜斯年心疼不已,把杜文年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平静下来还要亲自来找杜斯年,说要安慰安慰他,吓得程父赶紧给拦了下来,没多久两人就要成亲了,现在大喇喇的就相会,难免给人留话柄。
但是知道杜斯年经历了这种事,他们肯定是不能坐而不视的,于是程父到院子里挑了两只最肥的鸡鸭,马不停蹄赶来了杜斯年家。
“杜秀才,我和南哥儿今日一大早就听了你的事,南哥儿非要闹着亲自来找你,是我给拦了下来。”
“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时候不好再出差错,他放心不下你,让我过来看看你。”
杜斯年明白程父的顾虑,如果是他,他也不会叫南哥儿来的,上一世是不会的,这一世更加不会。
他笑笑道,
“程叔,我没事,麻烦你转告南哥儿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去娶他就好了!”
“还有程叔,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您就别再喊我什么杜秀才了,叫我斯年就行。”
程父看他看着确实没什么事,松了口气改口道,
“斯年,我也不会说什么话,从前是南哥儿他爹做事,后来是南哥儿,如今南哥儿的亲事是我要管的,我就盼着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刚在路上我还害怕我不叫南哥儿来,你会生气,但是如今看来,南哥儿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归宿,这是他的福气。”
程父不由感慨,他的南哥儿也许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杜斯年听到程父的话却摇摇头道,
“有了他,才是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