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斯年见时机差不多,说道,
“咱们被外敌坑害,一时国库缓不过来,我们就要想个尽可能万全的方法,要想有进项,必然从商业下手,早年混乱,商业衰败,但我们朝中国策好,让百姓们无论身份皆可经商,才让商业勉强发展。”
“自古国库空虚便掠于民,但我朝圣上爱护子民,并不施以重压,那便调整国策,鼓励经商,设立集市、开设商道等等,促进商业发展,不仅利民,还可利国。”
他说完,江清风第一个抬起手鼓掌道好,
“发展商业,而不抑制农业,确实是个好方法。”
他用欣赏的眼神看向杜斯年,向他问道,
“可否问一下公子姓名?”
杜斯年闻言朝他拱手道,
“在下杜斯年。”
台下众人此时对杜斯年也有了个深刻印象,同为考生,对方年纪轻轻就有此见地,未来是很有可能平步青云的。
故而许多人都起了与之交好的想法,不过还没等他们上前,就见江清风先一步对其道,
“杜公子,不知你今日可有空闲,与我到二楼再详细聊聊。”
杜斯年就是为此而上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下台前,张秀才还对杜斯年再次拱手以示敬意,对方确实比他强。
议题无人再上台发表想法,众人也都四散开来,杜斯年和江清风则是向二楼走去。
路过程南时,杜斯年还示意程南放心,他一会儿便从二楼下来。
随后,便与江清风去了二楼一间雅室。
开门,屋中古色雅致的氛围正与集思楼相称,屋中一人正坐在窗边,身旁小厮站着为其斟茶。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江清风就对他介绍道,
“榆少爷,我已经将杜公子带上来了。”
说罢,便默默退至一旁,让杜斯年直面那位榆少爷。
杜斯年看清楚榆少爷的长相后,在心中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榆少爷手拿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纤长眼睫下那双如同晕开水墨般的眸子,雾蒙蒙,使人看不清楚。
唯有此刻他挑起的眉宇显露出了他的情绪,他看着杜斯年道,
“杜斯年?”
杜斯年直视他,
“正是”
榆少爷让杜斯年坐到了他的对面,
“杜公子先坐下吧。”
他收起折扇,露出下半张脸,挺翘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与其眼眸看起来十分和谐。
乍一看简直像个哥儿。
但杜斯年知道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子,他对其说道,
“不知榆少爷让人将我叫上来是想做什么?”
榆少爷十分闲适地歪了歪头,对杜斯年道,
“我特别好奇,杜斯年,四难先生,你是怎么写出‘叹竹缘’的?”
“你不要拿你做梦那套说辞来应付我,我不是瑞景,会就那样信了你,放过你。”
这话里含着些威胁,却无意将杜斯年真的怎样。
杜斯年并未慌张,只笑着对榆少爷道,
“六皇子若是想知道,便助我殿试之后留在京城,到时您便知晓一切了。”
杜斯年话还没说完,榆少爷身旁的小厮就从腰间取出匕首,要靠近杜斯年,却被榆少爷抬手制止。
榆少爷眼中终于显出兴味,问道,
“你怎么有自信觉得我会帮你?”
杜斯年闻言并未回答,反倒反问道,
“六皇子又因何觉得在这里可以等到我呢?”
榆少爷,也就是六皇子道,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的够多。”
他拍拍手,下一刻便有暗卫提着一个被绑着,堵住嘴的哥儿,将其扔到地上。
暗卫单膝跪地,对六皇子道,
“主子,只有这一人,我已经将他穴位点住,动不了了。”
六皇子挥挥手让他下去,对着杜斯年道,
“此人是瑞景安排在你身边,暗中观察你的行踪的。”
“不只是他,你的身边还有我的人,你一直以来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你要到哪里去,想要做什么,我清清楚楚。”
杜斯年十分认同地点点头,同他道,
“我也和您一样,知道的够多,便有了自信。”
“您若不想知道我所知道的,那您大可不理会我,或是不‘放过’我。”
他有他的底气,一是他重生而来,许多事情几乎是未卜先知,二就是他了解六皇子萧济,知道以对方的野心,绝不会错失任何一个有助于他的机会。
果然,萧济虽是嗤笑一声,但还是将话头一转,轻蔑道,
“杜公子倒是有信心,这么能确保将来可以进入殿试。”
他话中不乏讽刺之意,杜斯年却不以为意,对他道,
“六殿下有担忧,草民可以理解,不过还请六殿下放心,未来草民一定可以在殿试出现,若是未曾做到,殿下也省了事,直接处置我便可,反之,殿下将我留下,我也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闻言,六皇子倒是没有反驳,他看出杜斯年此人身有抱负,亦有才学。
早先,他也曾想过此人最终会投靠他的哪个兄弟,亦或是直接拜入他父皇的麾下,做一个坚贞不二的直臣,可万万没想到,此人竟主动向他示好。
若是杜斯年期盼的是一份从龙之功的话,他也是可以给他的。
虽不知对方从何而知他与瑞景之事,但对方成为他的人,那探听消息,也是一种本事。
萧济看向杜斯年,
“既然杜公子有意与本殿下交好,本殿下也不能不卖你这个面子。”
“杜斯年,待你登上进士榜之时,便是你我同舟而度之日。”
说罢,他将手中茶杯定在桌上,起身对身侧小厮道,
“既然人已见到,杜公子并无恶意,咱们就回吧,免得过几日母妃催促本殿下逗留此地,多日不回京城。”
主子发话,那小厮赶紧附和跟上,跟在萧济身后离去,江清风也紧跟其后,屋内只余杜斯年一人。
杜斯年看着被重新关闭的房门,收回拱手恭送的模样,又重新坐下,把玩着手中茶杯。
上一世宫廷之变,他在重生后早早发觉其中不正常的地方。
二皇子若是逼宫,也赢的太过顺利了,宫内禁军统领是皇帝的人,其一手提上来的人,既无妻子儿女是受世家掣肘的,其本身又重皇帝轻权力,极不可能被策反。
可若禁军统领未被策反,那皇宫即使被二皇子带人攻打,也绝不可能一朝一夕打下,最少也可以撑住三日,而三日,他也早就可以听到风声,想想策略。
除此之外,更不对的是太子,太子手下光明正大的养了一批‘府兵’,皇帝有难,太子不可能不去营救。
而他作为皇帝忠臣,太子老师,一定是首先被人保护到太子府的。
可非但没有,还被李观大张旗鼓给判了刑,那时他听到杜文年告他的消息,心念俱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常,而等他重生后,他才逐渐想通了一切。
一开始他还有几分犹豫,可等瑞景郡主找到他时,他就证实他的想法。
其实一开始他想见到的并非是远在江南的瑞景郡主,而是六皇子萧济,此人在上一世存在感极低,虽在众皇子中算是性子活泼的,但由于其母妃端嫔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平日唯唯诺诺,很不讨皇帝的喜欢,连带着他也被忽视。
故而上辈子他被许多人都遗忘,将其排除在可以继承皇位的人选之外。
但重生以后,杜斯年却知道,上辈子宫变,真正的赢家一定是六皇子。
二皇子是真的有意宫变,他大概看透了皇帝对太子绝不会改变的心意,知道不管他如何做,皇帝都会保下太子,所以干脆赌一把。
二皇子的父妃是后宫最受宠的贤妃,自皇后过世,皇帝一直未再立继后,但贤妃除了名头上不在后位,手中所握实权却都是皇后才能有的。
贤妃也趁此拢了不少后妃与他一派,前朝后宫密不可分,后妃站队,前朝官员也跟着站队,给二皇子带来不少势力。
而二皇子之舅,又是朝廷的镇南将军,手里有兵权,只要他想,前朝官员控制风评,一股脑的拥趸他,其舅舅镇南将军先派精兵助他攻宫,再紧跟其后来到京城控制局面,只要顺利,便可登上帝位。
可上一世太过顺利,恰恰说明了二皇子会失败,皇帝和太子一心,以他的经验来看,最终二皇子还是打不过正统,只要皇帝将他擒住,下旨其欲谋反,二皇子倒台也很快。
但太子和皇帝都没有出手,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们在等,等一个一石二鸟的机会。
皇帝全力扶持太子不假,但太子却有更大的野心。
他做太子老师多年,早已看清太子不想只做一个和其父皇一样的守成之君,他想要的,是重新建立一个由他独权,向四周扩展的强国。
上一世杜斯年真心辅佐太子,劝他本国不过休养生息小小几十载,百姓们还未享了几年安逸时日,好不容易从战时低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贸然再次扩张,恐怕是不好。
那时太子听着他的话,面露抵抗,杜斯年想,或许从那时起,太子就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了。
太子想要的新权,并非寒门忠臣,而是新的忠诚于他的世家,这些世家唯他独尊,助他攻掠四方,扩充疆土,青史上留英名。
但他不能有背信弃义的传言,他得高洁,于是他一步步推着二皇子逼宫,不惜献祭掉那个宠爱他的父皇,以达到最终他登位,而旧世家被他清理,新世家在对他的扶持而感恩不已中登上朝堂。
至于以杜斯年为准的一派寒门学子,则早就在二皇子控制皇宫时,被以二皇子的名义一一清洗了。
哪怕像杜斯年这样在律法上定不了死罪的,也可在囚路上一箭解决。
不过,杜斯年想,上辈子太子的皇位应该也没有坐热乎,便叫六皇子截了胡。
他之所以发觉六皇子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还是因为太子撒的那个谎。
那个关于血玉‘知榆’的故事,太子说他和二皇子一同微服私访,太子以为杜斯年不知,可他却知道。
皇帝担心这个他与皇后唯一的孩子遭遇什么祸端,向来有出行的事,都让另外几个皇子代其前去,此事还是皇帝留他在宫中饮酒时,为让杜斯年知道其对太子的爱护程度才说的。
皇家威仪不可冒犯,但皇家也不可不维护自己的威仪,所以皇帝虽未让太子出京,但却派了自己其他的皇子,即使有一日暴露,也起码是皇子出行,不至于太难看。
也因此,杜斯年推测出了那时真正和二皇子微服私访之人。
皇帝如今在世的只五位皇子,除太子外,只有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那时八皇子尚且年幼,五皇子妃刚刚孕育出皇帝的第一个孙儿,所以能派出去的只有六皇子。
此事太子大概以为只有六皇子府的亲信才知,所以才敢把此事安到自己身上。
从暗卫那里得知事情始末,便想趁瑞景不知六皇子真实身份,让其成为自己的银库,提供钱财。
明知道杜斯年写的书当时在江南一带也极出名,却趁此让瑞景郡主注意到他。
只要瑞景郡主细心查探,就一定会发现此书从京城而来,与太子一党有关,再查,就知道当时太子微服出访。
接下来,只要让皇帝将瑞景郡主困在江南,不得上京,便可利用瑞景郡主的误会,使其日后提供金银即可。
太子想得很美好,却不知也正是因此,最后才会有败。
瑞景郡主能得知的消息,六皇子未必不知晓,太子从未将自己的六弟放在眼中,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不敢反抗他,同其母妃端嫔一样,任他们掌控。
可六皇子却并不如其表面一样无害,那枚刻意留下的血玉,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子想要的瑞景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和财富,六皇子未必不想要。
两人靠近瑞景郡主的意图,所图一致。
其中区别,不过是六皇子的假意里,或许还掺杂着几分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