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在见到瑞景郡主身旁的南思玉,杜斯年便知道,六皇子还是没让太子成功冒领这份与瑞景郡主的缘分。
南思玉是瑞景郡主的人,若是其知道太子是‘桑哥儿’要找的‘敬王爷’,是万不可能让手下人去做其侧妃的。
但瑞景郡主却让南思玉做成了太子侧妃,只能说明一个原因,就是瑞景郡主知道‘敬王爷’另有他人,且为了帮助此人,他需要在太子身边安插一个心腹。
上一世杜斯年得知太子从未真的出行后,就想到了六皇子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但他并未有实据,只能暗中多加调查六皇子,也由此才意识到,六皇子母妃虽不受宠,为人低调,但对方怎么说也是济州知州长女,济州乃重地,人杰地灵,济州知州的门生更是不少,就连朝堂上,也有许多人与济州有说不清的联系。
若是六皇子也有意争一争,其实是够格的。
且杜斯年严重怀疑六皇子豢养私兵,因为其若想登位,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同二皇子一样,逼宫。
但是这也是需要条件的,六皇子比二皇子少的只有一项,便是兵,六皇子既然能藏这么多年,必然不可能让自己因此陷入被动,即使没有,也要自己私自培养。
不过上辈子杜斯年并不知南思玉乃江南一官员幼子,并不知其是瑞景郡主一派的,且他怀疑的都没有证据,故而他虽察觉到六皇子可能有野心,也并未能让太子提防六皇子。
重生以后,他却很庆幸当时没有提醒太子,毕竟如果六皇子确有登位之心,那上辈子太子计谋对方也定会看出来。
是非成败就在一时,六皇子再能隐藏,到时也会坐不住,一定会快刀斩乱麻,趁太子还没将事情彻底平息,再去搅一趟浑水。
太子和六皇子,他知道太子输的概率最大,因为他最清楚太子的势力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父皇给予太子自己的势力,包括杜斯年,都是皇帝给太子的。
若是计划顺利便罢,太子可以借洗清旧的拥护二皇子的世家为由,迅速培养出自己的人,但若是稍有差池,皇帝的人发觉被太子利用,间接害死了他们真正的主子,太子对他们的发号施令也就变得轻飘飘了。
只要六皇子出手快,最后存活的就是他,而六皇子,是不会容许这样的机会错过的。
这一世,杜斯年在写‘叹竹缘’时,未能因此见到六皇子,幸在此处与之见面,若当下不入六皇子阵营,殿试时他不再向皇帝表忠心,那就没机会直接留在京城,重新让京城的棋盘,在他手下操纵。
他叹了口气,手中茶水温凉,杜斯年一饮而尽,起身走到了楼下。
他走回他们的茶桌,刚一坐下,陈必先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杜斯年,那个江清风上去跟你说什么了?”
“我怎么刚刚见他跟一个带帷帽的人一起走了,那人又是谁啊?”
陈必先向他凑近,悄声问着,一侧的程南也看向自家夫君,他也想知道夫君有没有被那些人为难。
迎着二人目光,杜斯年却张口说道,
“没什么,就是江公子带我见了一个贵人,聊了聊刚刚的议题罢了。”
陈必先听他这么说,乐道,
“我早先才说了集思楼有贵人,可能得其青睐,你这还没两个时辰就真的遇到贵人了!”
“恭喜,恭喜啊!”
陈必先感觉真的有点嫉妒杜斯年了,他是盼着这个才结识的好友日后也能得偿所愿,平步青云,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程南则是放下了心,夫君没有被人刁难就好。
三人已经在集思楼待了一上午,想着程简已经也已经在客栈等他们一上午了,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便一起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小二刚一看到他们就走上前去,告诉他们程简已经用过早饭,之后得知他们一起出门,便又回到房间去了。
杜斯年几人表示知道,便一起上二楼到了杜斯年的房间,程简这孩子可是等了他们一上午。
屋内,程简正在做功课,他一觉醒来就发现父亲和弟弟已经出去,吃过早饭后就自觉学习起来,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但他又不敢独自外出,只能在屋内看书习课。
于是三人打开门之后,看到的便是程简提着毛笔习字的模样。
陈必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程简这小子还真是非常人啊,他像对方这么大的时候,还是被爹爹摁着在家读书,若是像如今这样外出,更是不肯多学一会……
他们刚一进门,程简就抬眼看去,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站起身道,
“爹爹,父亲,你们回来啦!”
他虽然很激动,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同二人汇报了他这一上午学习的内容。
“父亲,我今日已经将夫子布置的任务完成了许多,还练了两帖字,父亲一会儿可以考较我。”
俨然一副众人眼里别人家孩子的模样。
不过杜斯年却未有与他谈论学习的想法,他走上前去,揉了揉他的头道,
“此次出行主要是想让你增长见识,书上的知识可以慢慢学习,这几日你要学习的便是此处的风水人情,以及各处未曾见过的景色。”
“今日午后,我们便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程简听杜斯年这么说,自然也很是开心,虽然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玩乐之心,但是能与父亲爹爹一起出行,还是很让他开心的事情。
于是他点点头,睁着那双乌黑的眼睛道,
“好!”
他们说完,一旁的陈必先看距离午饭还有些时候,便提议几人在午饭前去逛一逛本地书肆,毕竟省城地广物博,书册应当也比他们县城里的丰富上许多。
这提议一提出来就得到程简的认同,他期待地看向杜斯年和程南,二人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稍微修整了一下,便又跟着陈必先去了省城书肆。
书肆的位置离客栈不远,或者说客栈的位置在省城也属于较为中心的地方,去他们想去的地方都不太远,让小二指了大概位置后,三人就朝书肆走去。
书肆所在之地似乎是一座古楼,高有三四层,布局规整,端方有序,既精致典雅又不失恢宏大气,看起来书肆主人建造此地是下了功夫的。
进入书肆,更是让人大开眼界,大堂内宽敞空阔,周围一圈都是书柜,只有门口一角大约是书肆掌柜的位置,最中间有一个宽敞的的楼梯,直达二楼,抬头看,灯火明亮,二楼似乎也是数不尽的书柜,他们看不清三楼,应该与二楼一致。
大堂楼梯两侧设有许多木椅,有些人便在此看书,不过更多的是在书柜前挑选喜欢的书册,买回家去细细阅览。
每个书柜侧面还挂有本书柜主要放置什么样的书册,为买书人节省许多翻找的时间。
程简在这里才像老鼠进了米缸,看着迫不及待地想去翻阅一番。
程南看出程简的兴奋,对他道,
“简儿,你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书,只是只能买一楼的书,一会儿我们一同去二楼,你找到喜欢的书就取来,最后一起结账。”
程简闻言,那双圆圆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对程南道,
“我知道了爹爹”
他指了指楼梯一侧的木椅道,
“一会儿简儿选好后,就在这里等爹爹和父亲。”
随着程南点头,程简就急不可待的朝一旁书柜走去。
杜斯年见状,也对陈必先道,
“必先兄,那我们也分头行动,各自取用需要的书册吧。”
陈必先点点头,他虽想着省城的书肆会大些,却没想到书册如此‘富饶’,他也想看看有没有一些对他学业,尤其是几日后考试有用的书卷。
“那咱们找好书后见。”
陈必先走后,杜斯年便拉着自己夫郎直奔二楼,上一世他考完试后,临走前曾来这书肆一趟,他记得二楼有许多古人着的关于经商生财之道的书,过几日他考举人试要在考场待好几日,他得给自己夫郎找些解闷又解惑的书。
走上二楼,在一个角落的地方,果然找到了此分类的书柜,这一片区域比其他书柜果然少上不少人。
杜斯年拉着程南的手,对他道,
“南哥儿,此处的书册你都可以看一看,或许对你经营钱庄有益处。”
他为程南选了许多易懂的好书,程南也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更聪明,对此也十分积极。
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似乎都是些不太受读书人欢迎的书册,选完经商书卷后,程南又向旁边的书柜看去,直到走到一个书柜前,他突然愣住。
杜斯年走到程南身边,见自己的夫郎看着一本书发怔,他取出那本书,看了一眼道,
“《习道释》”
“夫郎想读这本书吗?”
他回忆道,“我之前也读过这本书,读此书有助于理解圣贤之理,通俗易懂,夫郎若是想读,也是佳作。”
程南却摇摇头,像是才回过神,直直看向杜斯年,眼里含着汹涌的情绪。
“我知道夫君读过这本书。”
这次轮到杜斯年愣住,他看向程南,似乎有什么记忆要从脑海浮现。
程南看着杜斯年努力回想的模样,想到那时候夫君的样子,忽的笑了一下,替杜斯年将回忆展开道,
“我十三岁那年,父亲便去世了,那时爹爹难以接受此事,整日地以泪洗面,我不知该如何,我也很伤心,却不敢表露出太多。”
“那时候我毕竟年岁尚小,确实没有现在的心境,虽表面硬撑,让爹爹放心,可却会在无人时,跑到河边去偷偷哭。”
杜斯年听他说着,心疼抚上程南的脸,对他道,
“南哥儿”
程南却释怀笑道,
“没事的夫君,都已经过去了。”
“那时我很幸运,我碰到了一个人,他从县城回来,一路的泥泞,脏了他的衣角,他到河边来清洗,正巧碰到我在哭,于是他坐到我身边,问我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哭泣。”
说到这,程南嘴角笑意渐深,
“我当时哭的正喘不上气,一抬头就看到他向我递着一方帕子,询问我为何伤心,那日的日头出的正好,余光从他的身后映出,他也带着柔光,我以为那是仙人下凡,来可怜我的。”
“但是后来我看到他微湿的衣角,才知道他是凡人。”
“他在我身边坐下,许是我太过壮硕,他一开始大概将我认成汉子了,我发觉他看到我额间的红色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他极力掩饰,不愿让我因此更加难过,可他不知道,他的出现,就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程南的手指向书册上的书名道,
“他的腰间就别着一本这样的书,我并不识字,却将这书的名字记得清楚,他对我说,为人子,有一日终会面对亲人离去,或早或晚,但无论如何,悲痛后都要恢复精神,生者不可随死者而去,将现在的生活过好,才能让死者不再有眷恋牵挂,也可安眠地下。”
“他要我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伤心,让我若是想哭,就在他身旁大哭一场,他可以陪着我,于是那一天我就那样低着头,只能看到他腰上别的那本书,一直哭一直哭,将我此后许多年的眼泪都提前哭出来了。”
“那是父亲死后,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别人的安慰,向来是我安慰爹爹,处理家事,从未有人关心过我。”
“我没有朋友,大家似乎都觉得我很强壮,不需要人关心照顾的,可是并不是…,夫君,并不是的。”
杜斯年抱住他,哑声道,
“我知道的,我会一直爱护夫郎。”
他语含愧疚道,
“对不起,南哥儿,我来的太晚了……”
程南却并不让杜斯年陷入愧疚中,
“不是的,夫君没有来晚,夫君早就来到我身边了。”
杜斯年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
“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