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正午,但阴云遮日,看不到太多阳光。
白清嘉矮身从轿门踏出,一阵寒风袭来,让她不自觉又将银狐皮的大氅往身上裹了裹。
一时间,等在轿外的世家人,都齐齐呼吸一窒。
今日,为了帮穷鬼太子撑撑门面,她是特意打扮过的。
山顶落雪早。
廊檐积雪折射的冷光里,银狐裘领口簇着她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庞,桃花眸漫不经心扫过阶下跪拜的人。
她身上穿戴并不复杂,却个个价值不菲。
鸦青色鬓发间只斜插着支羊脂玉雕的并蒂莲簪,垂落的明珠流苏随呼吸轻颤,撩动人心。
露出皓腕间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在光线折射下,倒映着剔透的光泽。
那身价值不菲的银狐裘下若隐若现的银线暗纹,流转间恍若星河倾泻。
在这些陪衬下,她眼波流转间似有千万星辰坠入深潭。
偏生她好像生了场大病,纤长睫羽垂下,遮去了三分艳色,更多了些我见犹怜的娇弱。
那些与她多年未见的仲、季氏族人,只怕即便听过她貌美的名声,也只以为是以讹传讹的谎话吧?
太子跟在后面,于心中嘚瑟狂笑:
【色女人性格差归差,这张脸可是得到孤的父皇、皇祖母双重肯定的!瞧瞧这群没出息的世家子!区区一张略施粉黛,把他们都给迷成什么样了!如此看来,孤当初初见色女人的模样,还是相当得体的嘛!】
那是,你新婚夜醉得天昏地暗,估计人和狗都分不清。
跑到洞房里看了两眼,就跌跌撞撞出去睡了。
都那副狗样子了,还能不得体到哪儿去?
对比一下,这群世家子只是傻呆呆,都没有满地打滚撒酒疯,简直太有礼貌了!
白清嘉瞥了眼那群跪在地上的家伙,还有两个只作揖没下跪的家主,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腕:
“咳咳……起身吧,诸位不必多礼,咳咳咳……”
【色女人来之前,咳嗽分明已经好了。这会儿咳得这么突兀,也不怕旁人觉得她演得太假?】
白清嘉:“……”
她想弄死一个人的心,从未如此强烈过。
季氏和仲氏的人不知为何,此时都聚集在这里。
男女都有,个个打扮不俗,还有些正穿着官服,只是面上神情似颇为悲愤委屈。
得了白清嘉的话,他们才纷纷起身。
一大片,颇为壮观。
仲家家主和季家家主直起身子,直接无视旁边那么大一个赵大人,似笑非笑打量着她,主动开口寒暄:
“没想到小侄女一朝做了太子妃,竟也有名门贵女该有的气质了啊。老夫记得早些年登门时,小侄女还黑黑瘦瘦,像个地里刚捡回家的小泥猴呢。”
“是啊,老夫也记得,那一日小侄女还来老夫手里讨饴糖吃呢!说是从未尝过,想尝尝饴糖是什么味儿!”
两个老头的模样,和白清嘉记忆里的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一样那么阴险狡诈,刻薄多话。
那张苍老的脸上,每道褶子都好像藏着几斤心眼。
季氏仲氏的小辈,刚刚看她还宛如在看神女,这会儿听了俩老头当众的调侃,一时间目光都变得怪异不少。
偏偏俩老头好像完全不曾察觉,依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念叨着:
“没想到一眨眼,当初的黑瘦的小猴子,就长成了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啊!若不是旁人提了,小侄女直接站在老夫面前,老夫定是要认不出的啊!”
“别说旁人提了,就是小侄女亲口说了,眼下老夫都有些不敢相信呢。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仲兄你说是不是?”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套老话术。
白清嘉唇角噙着笑意,任由他们废话连篇,只静静打量着碉堡内部。
刚刚在外面看不清,眼下都进来了,早点确定适合架弓弩手偷袭的高点,还有可能用来藏匿财产物证的地方,待会儿动起手来还能事半功倍。
等她打量得差不多了,那俩老头也废话得差不多了,笑着说:
“小侄女当了太子妃,脾气倒是比当年和缓不少。”
“看来这些年,你父亲总算晓得不能一味宠溺,终究是好好教导你了啊!今日看来,已经颇有贵女风范了啊!”
他俩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
白清嘉伸出葱白的小拇指,伸到耳朵里掏了掏,肆意道:
“小浩子?”
赵大人在旁边,满脸疑惑。
进门时便已戴了条黑围巾,挡住大半张脸的太子,应声而出:
“在。”
赵大人全身僵硬。
白清嘉满意地瞥了眼他那张和黑围巾差不多黑的脸色,指了指俩老头:
“他们对本宫不敬,掌嘴,掌到本宫喊停为止。”
“是。”
太子拱手。
赵大人僵成石雕。
世家多为文化传承,大多都是用阴险手段,不会闹到明面上撕破脸的地步。
即便真的吵架,最多也不过骂两句“你无耻”罢了。
仲家家主和季家家主,大概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白清嘉这种一言不合,直接打人的操作。
他们头上是书生才有的纶巾,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没练过武。
在太子狠厉目光扫过来的刹那,两人就不约而同连退三步,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她:
“你你你……你父亲熟读圣贤书,你承他庭训,就是如此对待长辈的吗?!”
“长辈?”
白清嘉浓密卷翘的睫毛上下煽动,将她藏不住的笑意收敛大半,
“本宫父家为锦昌白氏,母家为崇礼林氏,夫家是皇室。你们仲氏与季氏何德何能敢与本宫攀亲?你们哪来的脸,敢自称本宫的长辈?”
说完,她盛满笑意的眉眼瞥了眼和世家子同样呆傻了的赵大人:
“赵大人,这种敢谎称皇亲国戚的人,可触犯律法?”
赵大人还没从太子是“小耗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被白清嘉点名,想都没想就说:
“根据大夏律例,诸诈为官及称官所遣而捕人者,流二千里,为人所犯害,犯其身及家人、亲属、财务等。而诈成官捕及诈追社人者,徒一年。未执缚者,各减三等。至于诈称皇亲国戚的……从未有人。”
听完,白清嘉唇角笑意更浓郁了。
她打量着季家主和仲家主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食指轻点红唇,故作惊讶地念叨:
“哎呀呀,谎称朝廷命官,就要流放两千里呢~好严重、好可怕啊~你们与本宫攀关系前,是已经做好要掉脑袋的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