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半架着江念一往回走,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丫鬟瘦弱的肩膀上。
青石板路上每走一步,江念一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脚踝处肿得发亮,像塞了个蒸熟的馒头,连绣鞋边缘都勒出了红痕。
“小姐...”丫鬟声音发颤,看着自家主子煞白的脸色和咬得泛青的嘴唇,“前面就是药膳堂,奴婢扶您去给大夫看看吧。”
江念一死死咬住下唇,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别声张...先回去...”
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悬了片刻,‘啪’地砸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攥着丫鬟胳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丫鬟的皮肉里。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双绝望的眼睛——新娘子被拖进喜堂时,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她心上。
“回...回去用药酒揉开就好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可这句话在舌尖滚过时,却让她想起喜婆子说过的那句“教教规矩就好”,一样的说辞,一样的自欺欺人。
拐角处一阵风吹来,卷着几片残破的落叶。
江念一突然觉得脚踝的疼痛直钻心底,可这痛却比不上心头那股灼烧般的愧疚——她分明看见新娘子的手朝她伸来过,那么用力,那么绝望,可她终究没能抓住。
转过回廊时,江念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丫鬟慌忙扶住廊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小姐这般模样,奴婢就是拼着挨罚也要去请大夫。”说着就要扯开嗓子喊小厮。
“闭嘴。。。”江念一突然厉声喝止,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她喘着粗气靠在朱漆廊柱上,看着自己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想起新娘子被拖走时,那双绝望的眼睛,内心压抑的情绪似要爆炸。
丫鬟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扶着江念一的手臂微微发抖,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将落未落。
江念一望着丫鬟这副模样,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对不起...”她声音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该冲你发火。”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
“扶我回房吧,我累了。”
“小姐,您慢点。”丫鬟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清楚的感觉到,搭在她腕间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连日追查官银失窃案,总算在淮阳北边觅得蛛丝马迹。有樵夫声称,曾目睹押运官银的马车在那一带出没。
君莫卿接到线报,当即率朱县令及一众衙役快马加鞭赶往北边。途经朗庭别院时,忽闻细碎声响自廊下传来。
他怔住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暮色中,江念一整个人倚在丫鬟身上,杏色罗裙下若隐若现的脚踝肿得发亮。
她每挪一步都似在忍受极大痛楚,绣鞋在青石板上拖出浅浅的痕迹。丫鬟咬着唇搀扶主子,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君莫卿剑眉骤然紧蹙,目光如刀般划过江念一惨白的唇色。他瞳孔猛地一缩,视线下移时,正撞见她肿胀发紫的脚踝。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玄色官靴踏碎一地残阳,向来沉稳的声线里,竟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受伤了?”
江念一闻声猛然抬头,碎发黏在煞白的脸颊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别过脸去。
“小姐在北街...”丫鬟刚开口,就被江念一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君莫卿目光在二人之间巡梭,剑眉微蹙:“说下去。”
小丫鬟被这气势所慑,抖着嗓子道:“杨铁匠强娶儿媳...那姑娘满脸是血...小姐去拦...被推倒在地...”
丫鬟话音未落,君莫卿的指节已然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他灼热的目光似要将江念一的脸庞烧穿,声音低沉得可怕:“你——”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江念一倔强地扬起下巴,却在与他视线相接的瞬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君莫卿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头对朱县令道:“朱大人先行一步,本官随后就到。”
朱县令意味深长地在二人之间扫视一圈,识趣地拱手:“下官明白。”说罢立即带着众人匆匆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君莫卿的目光落在她肿胀的脚踝上,眸色一沉。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
“放开。。。”江念一挣扎着推拒,却被他更用力地扣在怀中。
“再动一下,”他声音发冷:“你这脚就别想要了。”话虽严厉,抱着她的手臂却小心翼翼。
江念一死死咬住下唇,贝齿陷进柔软的唇瓣里,留下一排泛白的齿痕。
她别过脸去,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的不肯落下,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越是隐忍,泪水就蓄得越多,最终不堪重负地溢出眼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她飞快地抬手抹去,却在指尖触到那抹湿意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君莫卿清楚地看见,她纤细的脖颈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滴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君莫卿抱着她踏入厢房,脚步放得极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边沿,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一片羽毛。
“去找大夫...”他目光扫过她肿胀的脚踝,眉头拧得更紧,“不,去请霍姑娘来。”这句话说得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相比大夫,皇嫂的医术更精明。
待丫鬟退下后,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君莫卿突然单膝跪地,玄色衣袍在青砖地上铺开一片阴影。他伸手去解她鞋袜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发着颤。
江念一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脚,却被他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
“别动。”这两个字说得又轻又柔,与他紧绷的下颌形成鲜明对比。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指腹在碰到她脚踝红肿处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
江念一垂眸,看见他额角沁出的细汗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软。他解鞋袜的动作那样轻柔,指尖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克制的力度,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般的珍而重之,让她恍惚间生出错觉——好像自己真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江念一望着望着,心头那根绷紧的弦忽然就松了。她鬼使神差地轻唤出口,
“君莫卿...”这声呼唤不受控制地从唇间溢出,轻得如同梦呓,“你可不可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