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适现在有勋贵倚靠,才有把握跟回朝的韩琦、富弼斗上一斗,自然就担心襄阳侯府反水。
老侯爷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便笑道:“范公是为了感谢赠药之事而来,与朝政无关,再者看范公意思,之后应当也不会入朝做宰,与梁相公并无冲突。”
梁适听了,却并未就此打消疑虑:“话虽如此,可新政一党同时被贬,又同时返京,本身便有同气连枝之象。
纵使他说的是真话,那也架不住会有改变的时候,我只想问,若是有那一日,侯爷会作何选择?”
顾鹤站在一旁,见老侯爷刚要开口回答,便抢先一步说道:“襄阳侯府自然是愿意支持梁相公的,只是不知道,梁相公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做?”
梁适转头看了老侯爷一眼,见老侯爷神色平静,并无异样,这才缓缓接话道:“听小侯爷这话,似乎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
顾鹤提议道:“倒是真有些浅见,如今官家召新政旧人回京,重启新政之意,已然是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相公为何不顺应官家的心意,急官家之所急,抢先一步帮官家推行新政呢?”
梁适一时无法判断这样做的利弊,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顾鹤便继续劝说道:“相公以为,若是由您来主持新政,朝中如今这些反对相公的官员,是会增多,还是减少?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范、富、晏三位相公,皆为端方君子,相信他们也做不出党同伐异之事来。”
这个思路,倒真是梁适以往未曾想过的,可他乍听过后,却又怎么都觉得,这事似乎真有可行性。
当然,他也听出了,顾鹤在点名的时候,特意略过了一位韩琦。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位在顾鹤心里就又谈不上是端方君子呢。
梁适又问道:“小侯爷所说确实有理,只是这新政之法牵连甚广,之前范相公等人便折戟沉沙,我若是再投身至此,又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顾鹤问道:“其实新政之成败,其一在于新政本身的韬略规划,这方面牵扯实务,当由相公再三思虑;二则是在官家信任,而在这第二点上,梁相公却比范相公他们更占优势。
因为官家心中最忌讳的便是朋党,梁相公有朋党吗?您其实可以做那个对官家最忠心的人。”
梁适其实第一反应,是自己跟你们不就是一党之人,但随后却又猛然惊醒。
勋贵怎么可能和自己结党,两者从根本上就有着矛盾,现在无非就是互相利用,这件事就是搬到官家面前,官家多半也不会信的。
除非官家愿意相信,底下这帮人已经生出了谋逆之心。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做一个孤臣,只是一个孤臣,能把新政的事情办下来吗?
梁适说道:“小侯爷如此聪慧,当是襄阳侯府之福,老夫在此为侯爷贺喜,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老夫还需回去仔细思量几日,再做定夺。”
老侯爷见状,也并未多言,主动与顾鹤一起,将其送至了院门外。
待顾鹤走远,老侯爷才开口问道:“你平日里对范公那般推崇备至,今日怎么还帮着梁适出起主意来了?
你是真心想要帮忙,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顾鹤解释道:“文武之争不会断绝,在那帮子文臣里面,像梁适、夏竦这般有能力又没啥底线的,可都是稀罕物件,帮他们何尝又不是在帮我们自己。
再者说,推行新政本来就是利国利民之事,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老侯爷看着顾鹤沉默,又问道:“只有这两个原因?”
顾鹤笑道:“最后一个嘛,正因为他们德行有缺,该放弃的时候也才好拨乱反正不是,侯府总不能沾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吧。
我想梁适也该有这个觉悟才对,如果他能答应这件事的话。”
老侯爷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可不会觉得顾鹤这么说腹黑,只会觉得侯府以后会更安全。
而另一边,梁适回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反复琢磨顾鹤的话。
不得不说,有今日顾鹤这一启发,让他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梁适出生于东平,其父梁颢、兄长梁固均为状元,世称“父子状元”。
只可惜梁颢只活到了四十二岁,梁固更惨,只活到了三十三岁,都没能带领家族发展起来。
所以从一开始,梁适便是带着东平梁氏的期望进入官场,因此他对于权力的渴望,是极为强烈的。
当然,这种渴望还不至于让他不择手段,不过顾鹤的话,是有道理得。
孤臣确实可以让赵祯信重,但这样的人该又如何去推行新政。
一时间想不明白,可若是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韩琦、富弼等人重新掌控朝堂局势,自己之前的心血付诸东流,又不甘心。
抱着这份忧虑,梁适辗转难眠了一晚,第二日一缕阳光洒在窗前,他脑海中顿时灵光乍现。
或者这个孤臣本身就有可操作空间,就像顾鹤所说的那样,君子可欺之以方。
自己完全可以去跟富弼、范仲淹、晏殊合作,而又不必担心,赵祯会误会自己与他们是朋党。
这么一想,梁适顿觉天地广阔,当下终于下定决心。
赶在朝会结束之后,向宫里递了劄子,要单独求见赵祯。
宰相求见,赵祯自是没有不见得道理,当即便在垂拱殿里召见了他。
梁适恭敬地向官家行完礼,随后便说道:“官家,如今朝中积弊已深,诸多问题犹如沉疴宿疾,已有积重难返之状。
臣愿为官家分忧,主动请缨,负责再启新政。”
赵祯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估计也是没想到,推行新政的事情,会从梁适口中说出来。
随即问道:“梁爱卿,你可知推行新政绝非易事,其中阻碍重重,你可有把握?”
梁适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回答道:“官家,正因新政之难,臣才觉得更应该由臣开始。
若是能在官家支持下功成,则能为我大宋打造一方盛世,若是臣一时败挫,则一切罪责皆由臣担。
晏相公、范相公皆已回朝,自可吸取教训,继续主导新政,直至功成。”
这话说的一副大义凛然,愣是把自己渲染成了一心为国,不在乎前程的忠直之臣,偏偏赵祯听的还真有些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