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高苍梧堪堪要举起的手顿在半空,来人没得他首肯不敢再言语。
“奏来。”
“是,北大营开城入京,正向皇宫进发……”
胜利的滋味还没来得及细品,便被这泼天的灾祸挡在了门内。
“你说什么?”他从槽牙里挤出一句:“谁给他们开的城门?曹靖呢?死了吗?!”
曹靖便是驻守京城门的守将,自始至终都是高苍梧的党羽。
他本以为李家判了,会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图谋将来。
待他把眼下的局面收拾好,有的是功夫收拾他们。
没想到他们硬是杀了个回马枪……
十万大军,就算他现在拿到虎符,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是,是……”小兵磕磕绊绊,被高苍梧一脚踹倒,他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是四公主,四公主与叛军一同出现在城外,城中百姓听到四公主要来清君侧,曹将军……曹将军被放了冷箭,城门被百姓们打开了!!”
玩弄人心半辈子的高苍梧从没想过,自己会败给一群黔首。
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都是成王败寇的说辞罢了。
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败得如此毫无道理……
远处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京城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方戏台上唱着黄雀在后,那方戏台上演着才子佳人。
只可惜,是隔世而来的怨侣。
高怀渊在安如宫的宁静中明了去处,他停下奔波的脚步,抬头看了眼当年明月。
竹篮打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宫门徐徐朝两边阔开,月光映亮院中早已谢幕的梅枝。
萧泉转过身来,手中抚摸着高墨离那把精致的小弩。
“高怀渊,你我之间,总要有一人退场。”
她望着他昳丽的容颜,一袭玄衣衬得他面如玉色。
他也曾为她种了满园的梅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
高怀渊耸起的双肩落下,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明明在笑,却比哭更难看。
“瑾安。”
他的前生,都在黑暗中摸索,抱着夜明珠到处问路。
他不相信,自己拥有的那颗是最亮的宝物。
命运不曾宽待他,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宽待自己,非要把满树的梅花都摇落,才能沾染上一点点花香。
于是风一吹,那点香气又离开了。
“瑾安……”
他终于又变回离宫中备受冷眼的弃犬,他从来都不是皇帝,不是许留,不是每一个欲盖弥彰的幻影。
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冷宫。
“如果我不是这副模样,如果我先遇到你,如果我唤你萧泉……”
他努力挤出一个体面的笑,却显得那么苍白,“你会像对他一样……对我吗?”
弩箭的箭簇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萧泉手一抖,第一支箭射在他脚边,与地砖擦过,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
他上前两步,身形微晃,两只眼睛漫上血色,“你会吗?瑾安?”
萧泉再次横臂,退后道:“高怀渊!”
她的怒音顷刻间变得平静,将他狠狠钉在原地。
“我从来就不欠你的。”
爱也好,恨也罢,她从未吝惜。
他却总觉得委屈。
“高怀渊,”萧泉微不可察地眨掉眼中泪意,“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明月高悬,将每个人的胸膛都映得雪亮。
夜风漾过,似乎闻到了轻浅不可捉摸的冷梅香。
他摊开掌心,掌中纹路一片空白,晶莹得不可思议。
他听到自己叹息般的回应——
“好。”
弩箭划破两世情仇,钉在她曾经爱吻的眉心。
自此,爱恨都归位,他不必耿耿于怀,她也不必如梗在喉。
萧泉丢掉手中弓弩,抹了把眼睛,跨过玄色衣摆朝宫外走去。
天空中只有一轮月盘,群星黯然失色。
明康二十八年,晋景帝猝然离世,大皇子高苍梧与二皇子高重煜趁乱逼宫,四公主密传秦廓秦将军护主勤王。
一天之内,宫中东躲西藏的叛军被尽数歼灭,大皇子被四公主斩于正德门前。
偌大宫中鲜血顺阶而下,宫人昼夜不敢歇,连清三天方洗去辽阔血色。
四公主临危受命,暂代帝位。
七日后,大皇子首席位上的臣党满门上下,一夜之间斩尽杀绝。
朝中喏喏不敢言,纷纷赶来投诚。
二皇子一派也纷纷表示拥立新皇,三番五次进言,劝高墨离进君位。
一个月后,高墨离龙袍加身,从史官手中捧过传国玉玺。
秦老将军恭贺请辞,李怜彻护君有功,受封青云大将军,李楼风受封骠骑副将,随时受命领兵开拔边境。
高墨离的脸掩在冠冕之后,沉吟道:“朕曾于京郊望牛坡祈雨,只可惜朕仁德有亏,不受于天,今朕为天下主,凡大晋之地,免税一年,敢有阳奉阴违苛捐杂税者,斩。”
“各地开仓放粮,不得有藏,官监民督,若有知情不报者,斩。”
随即又大刀阔斧改革吏治,交由二皇子一派去督行。
若力有不逮,正好抓现行砍了了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皇,因此无论是谁,都战战兢兢本本分分,至少不敢在手握重兵民心所向的当下惹出乱子。
三个月后,已是又一年深秋。
刑场之外,一身素衣头戴斗笠的萧泉遥望台上,听行刑官宣读当年萧家蒙冤一案。
大理寺在新皇授意下,只敢快不敢慢,陈年旧案居然在短短一月内弄清了来龙去脉,当年涉事官员但凡还有气在的,统统下狱交待。
“哟,我就说萧老爷是冤枉的,当年闹得多大,几条街都被官兵堵住了,嘿哟!就是这些贪官害的!”
“谁说不是呢!我可爱买云娘家的胭脂了,那鎏金的空盒子我现在都还留着呢!”
周遭都是吵嚷的不平声,萧泉面无表情,将跪在地上的罪犯表情一一打量。
有的一脸悔恨,有的满腔悲愤,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的茫然。
她想,没有人真的觉得过意不去。
毒酒作陪的萧家父母,无辜的萧家仆从,半途护主而死的丛云……
除了她们,没有人真的在乎。
“时辰已到,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