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风号,病骨支离泪涌。
墟院烟寒啼杜宇,铁马冰河入梦中。家园劫火熊。
夜袭奇谋初定,轻裘缓带从容。
二百儿郎藏甲胄,六十豺狼陷彀中。扬威破阵功。
——破阵子·清平血誓
石宝伫立在自家那破败萧索的小院之中,周遭的一切仿若生机尽失,宛如一幅褪色的旧画。
大嫂那尖锐刺耳、连绵不断的叫骂声,此刻在他耳里,不过是恼人的蚊蝇“嗡嗡”之音,被他全然抛至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目光,全然无视眼前撒泼打诨、张牙舞爪的大嫂,而是像光一样,穿透眼前的一切,紧紧地定格在自己大哥的脸上,而后心急如焚地脱口问道:“爹,他怎么样了?”
那声音里,满满裹挟着的是无尽的担忧与万分的急切,心中的情绪浓郁得仿佛化不开的稠墨。
大哥的嘴唇微微颤栗,几次想要启齿说点什么,却在不经意间,下意识地朝着妻子的方向投去匆匆一瞥。
这一眼过后,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住,终究还是缄默了下来。
此刻,他的神色复杂得如同打翻的五味瓶,难以言表。
他缓缓低下头,有意避开石宝那焦灼的目光,仿佛在刻意躲闪逃避着什么。
大嫂被石宝这种全然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心中的怒火“轰”地一下被点燃,瞬间暴跳如雷。
她叫骂得愈发声嘶力竭,尖锐的嗓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分,犹如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划破这沉闷压抑的空气:
“你还晓得问你爹?
若不是你闯出这弥天大祸,爹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凄惨境地?
现在还假惺惺地摆出一副孝子模样,装着关心爹,你早干嘛去了!”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嚷,双手一边在空中激烈地挥舞比划着,脸上的愤怒与不满已然扭曲了原本的五官,仿佛要将这段时日所积攒的所有委屈与怨愤,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在石宝身上。
“咳咳、咳咳……”
这个时候,旁边那简陋的窝棚里突兀地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声音。
石宝只听了那么一耳朵,便立刻分辨出,那是自己老爹的声音!
他再也无暇顾及大嫂那聒噪的叫骂,身形如同敏捷的燕子一般,朝着叛变的窝棚飞速冲了进去。
窝棚内昏暗而又潮湿,浓重的药材味,肆意弥漫在每一寸稀薄的空气里,让人几欲作呕。
石宝借着从缝隙中透进来的那一丝微弱光线,终于瞧见了躺在破旧草席上的老爹。
石老爹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消瘦得已然脱了形,往昔那精气神十足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风烛残年的衰败之态。
每一声咳嗽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伴随着咳嗽,他那单薄的身子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病痛的狂风给卷走。
石宝的眼眶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所填满,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
他几步跨到石老爹的身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双手紧握住石老爹那仿若枯枝般的手,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沙哑破碎:
“爹,宝儿我回来了,您怎么样了?”
石老爹费力地睁开双眼,那浑浊的眼眸在瞧见石宝的瞬间,陡然闪过一丝微弱却又珍贵的光亮,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含含糊糊的,根本听不清在念叨些什么。
石宝满心焦急,还欲再问,石老爹只是紧紧拉着他的手,目光缓缓地在他身上那身泛着冷光的盔甲上逡巡,那目光中似是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
村子的另一头,孙安的处境与石宝如出一辙,同样是凄惨万分。
曾经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已化作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残垣断壁在呼啸的冷风中孤零零地矗立着,显得格外的凄凉与无助,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遭受的那场劫难。
孙安木然地站在那片空旷且寂寥的废墟上,望着眼前这一片荒芜的景象,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潮。
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着大哥和大嫂的名字,那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上空久久回荡。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那呼呼作响的风声,始终得不到一丝来自亲人的回应。
随后,失魂落魄的孙安怀着心底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脚步踉跄地朝着赵老爷子家奔去。
他满心期盼着能在赵老爷子那里寻到一丝熟悉的踪迹,找到亲人的下落。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眷顾他。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赵老爷子家中亦是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
屋内寂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人气。
里面的每一件物品都像是蒙尘已久的遗物,厚厚的灰尘无情地覆满其上,使得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陈旧衰败的气息,仿佛在无声诉说着现在的沧桑与落寞。
这种死寂的氛围,让孙安的心里憋得发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感,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失魂落魄的哥俩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相遇,而后一起去村外一处隐蔽的密林中,找到已经做好安营扎寨准备的花胜。
花胜看着二人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已然猜到他们家中遭遇的情况定然是十分糟糕。
石宝还沉浸在老爹被官兵打得卧床不起的愧疚之中,而无法自拔。
花胜瞧在眼里,开口轻声说道:
“刚刚忙昏了头,忘了跟你说,荣哥儿当时听说你老爹受了伤,在我们出发的时候特意安排了大夫随行。
要不,现在让他去给你爹好好瞧瞧?”
石宝一听这话,原本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眼睛,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熊熊火焰,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许笑容。
他急切地说道:“胜叔,这太需要了。
我还正愁到哪儿去找大夫给我老爹好好瞧瞧呢!
您这话可真是什么,那个雪里,送什么,什么炭。
哎,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救了我的急啊!”
花胜微微颔首,对旁边身着普通士卒盔甲的大夫递了个眼色。
那大夫心领神会,二话不说,迅速背起了身旁的药箱。
然后在石宝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地朝着石宝家的方向赶去。
花胜转过头,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一脸落寞哀伤的孙安,关切地问道:
“孙小子,没找到你大哥他们吗?”
孙安神情悲戚,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一块巨石哽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那满是痛苦的眼神回应花胜的关心,又朝花胜点了点头。
花胜上前走了两步,轻轻地拍了拍孙安的肩膀,温声安慰道:
“其实你没找到他们,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清平村近来乱成了一锅粥,官兵到处打人、抢地,整的整个村子鸡飞狗跳的。
说不定你大哥他们机灵,提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了。
等这段风声彻底过去了,他们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就算他们现在藏得远,凭你的本事,哪天带兵打出赫赫声名,全天下都知道你的名字时,他们肯定也能听到消息,自然就会来找你了。”
孙安听着花胜这些暖心宽慰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心中虽然依旧满心担忧大哥大嫂他们的安危,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回应花胜的关心。
花胜见孙安情绪稍缓,便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对孙安说道:
“我们下山之前,荣哥儿就提前安排了斥候过来。
刚刚我也派人和他们成功接上头了。
那些来清平村抢地的官兵,现在还大剌剌地住在你们保长家里,大概有五六十人。
我一路教你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现在就考考你,要是你带兵,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一网打尽,顺带把你们这个为虎作伥、帮着官兵欺压乡亲的保长也一并给收拾了?”
孙安听闻,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的脑海中迅速回忆起花胜传授的兵法知识以及平日所见的实战情形。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决绝,说道:“胜叔,我估计那伙人还不知道我们到来,就算知道,我们现在也是官兵的打扮,他们大概率也会认为我们是自己人。
所以我想咱们可以趁着夜色动手。
先派几个身手敏捷的兄弟摸进保长家附近,解决掉外面巡逻的哨兵,让他们没法通风报信。
然后,再把咱们的人分成两队。
一队从正门佯攻,敲锣打鼓,喊声震天,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另一队则绕到后门,悄悄潜入。
等官兵都被前门的动静吸引过去,后门这队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至于保长,咱们提前摸清他住的房间,一旦打进去,就直接把他控制住,绝不让他有逃跑的机会!”
花胜听后,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看来我教你的东西你都记住了,而且还能灵活运用。
不过,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是官兵的打扮,那我们还费其他心思干什么?
直接大大方方地以官兵的姿态进去就是。
只要我们进了大门,咱们两百人对付他们,呵呵,他们不就是我们砧板上的鱼肉,任我们宰割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