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公子重耳责怪狐偃用计谋带他离开齐国,一把夺过魏犨手中的戈,要去刺狐偃。狐偃赶忙跳下车,躲避他的攻击,重耳也跳下车,手持长戈紧追不舍。赵衰、臼季、狐射姑、介子推等人见状,纷纷下车劝解。重耳将戟扔在地上,心中的怨恨仍难以平息。狐偃赶忙叩头请罪,说道:“如果杀了我能成就公子的大业,那我死了也比活着强!” 重耳怒气冲冲地说:“这次行动要是能成功也就罢了,要是没有成功,我一定吃了舅舅你的肉!” 狐偃笑着回答:“要是事情办不成,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你又怎么能吃到我的肉呢?要是能成功,公子你将来必定会享用丰盛的宴席,我的肉又腥又臊,哪值得你吃呢?” 赵衰等人也纷纷上前说道:“我们认为公子身负大有作为的志向,所以才舍弃亲人和家乡,不远千里,一路追随,也希望能在史册上留下功名。如今晋国国君无道,国内的百姓谁不希望公子您能成为国君呢?公子您自己不求回国,又有谁会跑到齐国去迎接您呢!今天这件事,其实是我们大家共同商议的结果,并非子犯一人的主意,公子可别错怪了他。” 魏犨也大声说道:“大丈夫应当努力成就功名,让声名流传后世。怎么能贪恋儿女情长,沉迷于眼前的享乐,而不考虑终身的大计呢?” 重耳听后,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听你们的吧。” 狐毛递上干粮,介子推端来水,重耳和众人各自饱餐了一顿。壶叔等人割草喂马,重新给马套上缰绳和嚼子,检修了车辆,便继续踏上了前行的道路。有诗为证:“凤脱鸡群翔万仞,虎离豹穴奔千山。要知重耳能成伯,只在周游列国间。”
没过多久,重耳一行人来到了曹国。曹共公这个人,一心只喜欢游玩嬉戏,不理朝政,亲近小人,疏远君子,把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当作心腹,将爵位视为粪土。在朝中,穿着红色官服、乘坐轩车的有三百多人,全都是些市井之徒和谄媚之辈。他们见晋公子带着一群豪杰前来,觉得这些人与自己格格不入,就像香草和臭草不能放在同一个容器里一样。他们生怕重耳一行人在曹国久留,便纷纷劝阻曹共公,不要接待他们。大夫僖负羁劝谏道:“晋国和曹国是同姓国家,公子重耳穷困潦倒,路过我国,我们应该以厚礼相待。” 曹共公却说:“曹国是个小国,又处于列国之间,各国的子弟来来往往,哪个国家没有呢?要是对每个路过的人都以礼相待,那国家财力微薄,花费巨大,怎么能应付得过来呢?” 僖负羁又说:“晋公子重耳贤德之名,天下皆知,而且他有重瞳骈胁之相,这是大富大贵的征兆,不能把他当作普通的子弟看待。” 曹共公满脑子孩子气,对贤德之事并不在意,一听到重瞳骈胁,便好奇地问道:“重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骈胁是什么样的呢?” 僖负羁回答道:“骈胁,就是胁骨紧密相连,如同一体,这是一种异相。” 曹共公说:“我不相信,暂且把他留在馆舍中,等他洗澡的时候,我去看看。” 于是,曹共公让馆舍的仆人把公子重耳迎进馆舍,只给他们提供了简单的水和饭菜,既没有赠送牲畜,也没有设宴款待,完全不讲宾主之礼。重耳心中恼怒,连饭都不吃。馆舍的仆人送来澡盆,请重耳洗澡。重耳一路上风尘仆仆,正想好好洗去身上的污垢,便解开衣服,准备洗澡。曹共公带着几个宠臣,穿着便服来到馆舍,突然闯进浴室,逼近重耳,仔细查看他的骈胁,还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然后才离去。狐偃等人听到外面有外人的声音,急忙赶来看,还能听到阵阵嬉笑。他们询问馆舍的仆人,才知道原来是曹君。君臣几人心中无不愤怒。
僖负羁劝谏曹伯无果,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吕氏迎上来,见他满脸忧愁,便问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僖负羁便把晋公子重耳路过曹国,曹君不以礼相待的事情说了一遍。吕氏说:“我刚才去郊外采桑,正好遇到晋公子的车队经过。我看晋公子本人倒还不太清楚,但他的几个随从,个个都是英杰。我听说:‘有什么样的君主,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有什么样的臣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君主。’从这些随行的人来看,晋公子将来必定能够光复晋国。到时候,他兴兵讨伐曹国,咱们可就玉石俱焚,后悔都来不及了。既然曹君不听忠言,你就应该私下和晋公子结交。我已经准备了几盘食物,可以把白璧藏在里面,作为见面礼。在他还未发达的时候就结交他,你应该赶紧去。” 僖负羁听从了妻子的建议,夜里来到公馆拜访重耳。重耳此时正饿着肚子,心中满是怒气,坐在那里。听说曹国大夫僖负羁前来求见,并赠送食物,便召他进来。僖负羁行了再拜之礼,先替曹君赔罪,然后表达了自己对重耳的敬意。重耳十分高兴,感叹道:“没想到曹国还有这样的贤臣!我若有幸能回到晋国,一定会报答您!” 重耳打开食物,发现里面藏着白璧,便对僖负羁说:“大夫您照顾我这个逃亡之人,让我在贵国不挨饿受冻就足够了,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僖负羁说:“这是我一点小小的敬意,公子千万不要推辞!” 重耳再三推辞,不肯接受。僖负羁退出去后,感叹道:“晋公子如此穷困,却不贪图我的白璧,他的志向不可估量啊!” 第二天,重耳便启程离开了,僖负羁私下送他出城十里才返回。史官写诗道:“错看龙虎作狉,盲眼曹共识见微;堪叹乘轩三百辈,无人及得负羁妻!”
重耳离开曹国,前往宋国。狐偃作为先行,先到了宋国,与司马公孙固见面。公孙固说:“我们国君不自量力,与楚国争胜,结果兵败受伤,大腿至今还没好,卧病在床。不过,他早就听闻公子的大名,十分仰慕。一定会打扫馆舍,恭候公子大驾。” 公孙固进宫将此事告知宋襄公。宋襄公正痛恨楚国,日夜盼望有贤人相助,以报战败之仇。听说晋公子远道而来,晋国又是大国,公子又有贤名,心中十分欢喜!无奈他腿伤未愈,无法亲自会面。于是,宋襄公命公孙固到郊外迎接重耳,并安排馆舍,以国君之礼相待,还赠送了七牢的礼品。第二天,重耳打算启程。公孙固奉宋襄公之命,再三恳请他多留几日,还私下问狐偃:“当初齐桓公是如何对待公子的?” 狐偃便详细地讲述了齐桓公赠送姬妾和马匹的事情。公孙固将这些情况回复给宋襄公。宋襄公说:“公子当年已经在宋国成婚了。赠送姬妾我做不到,但马匹可以如数赠送。” 于是,宋襄公也赠送了二十辆车的马匹,重耳十分感激。在宋国住了几天,宋襄公不断派人送来礼物和问候。狐偃见宋襄公的病短期内难以痊愈,便私下与公孙固商议重耳复国的事情。公孙固说:“公子要是不怕旅途劳累,我们宋国虽然小,也可以作为暂时的落脚之地。如果公子有远大志向,我们宋国刚刚战败,国力不振,恐怕无力相助,公子还得另寻大国,才能成就大事。” 狐偃说:“您的话,真是肺腑之言。” 当天,狐偃就将此事告知公子重耳,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宋襄公听说公子重耳要走,又赠送了大量的财物、粮食、衣物和鞋子,重耳的随从们都十分高兴。
自从晋公子离开后,宋襄公的箭伤日益严重,不久便去世了。临终前,他对世子王臣说:“我不听子鱼的话,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继位后,要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楚国是我们的大仇人,世世代代都不要和他们通好。晋公子如果能回国,必然会登上君位,他一旦即位,必定能够会合诸侯。我的子孙要谦卑地侍奉他,这样才能稍稍安宁。” 王臣拜了两拜,接受了父亲的遗命。宋襄公在位十四年后去世,王臣主持丧礼后即位,这就是宋成公。髯仙写诗评论宋襄公,认为他既无德行又无实力,不应该被列入春秋五霸之内,诗中写道:“一事无成身死伤,但将迂语自称扬。腐儒全不稽名实,五伯犹然列宋襄。”
再说重耳离开宋国,快要到达郑国时,早有人将消息报告给郑文公。郑文公对群臣说:“重耳背叛父亲,逃亡在外,各国都不接纳他,还多次陷入饥饿困境。他就是个不成器的人,不必以礼相待。” 上卿叔詹劝谏道:“晋公子有三方面的助力,他是上天庇佑的人,不可怠慢。” 郑文公问:“哪三方面的助力?” 叔詹回答说:“‘同姓通婚,子孙难以昌盛。’如今重耳是狐女所生,狐氏与姬姓同宗,却生下了重耳。他在国内有贤德之名,流亡在外也没有遭遇大的祸患,这是其一。自从重耳流亡后,晋国国内就不得安宁,这难道不是上天在等待一位治国之才吗?这是其二。赵衰、狐偃都是当世的英杰,重耳能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臣子,这是其三。有这三方面的助力,国君您应该以礼相待。礼遇同姓之人,体恤穷困之人,尊重贤才,顺应天命,这四件事都是美事啊。” 郑文公说:“重耳都已经老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叔詹回答说:“国君如果不能以礼相待,那就请杀了他,不要留下仇敌,以免后患无穷。” 郑文公笑着说:“大夫的话太过分了!既让我以礼相待,又让我杀了他。以礼相待有什么恩情,杀了他又有什么仇怨呢?” 于是,郑文公传令守门的官员,紧闭城门,不要接纳重耳一行。
重耳见郑国不接纳他们,便驾车径直离去。他们来到楚国,重耳前去拜见楚成王。楚成王也以国君之礼相待,设宴款待,举行了九献之礼。重耳谦让,不敢接受如此高的礼遇。赵衰在一旁侍立,对公子说:“公子流亡在外十多年了,小国都轻视慢待您,更何况大国呢?这是天命,公子不要推辞。” 重耳这才接受了宴会的款待。整个宴席期间,楚王始终恭敬有加,重耳的言辞也越发谦逊。因此,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重耳便在楚国安心住了下来。
一天,楚王和重耳在云梦泽打猎。楚王炫耀自己的武艺,接连射中一只鹿和一只兔子,众将领纷纷伏地祝贺。这时,恰好有一头人熊冲过车队,楚王对重耳说:“公子为何不射它呢?” 重耳拿起弓箭,暗暗祈祷:“我若能回到晋国成为国君,这一箭就射中它的右掌。” 只听 “飕” 的一声,箭正好射中了人熊的右掌,军士们将熊捕获,献给楚王。楚王惊叹佩服道:“公子真是神箭手啊!” 不一会儿,围场中传来一阵喧闹声,楚王派人去查看,回报说:“山谷中跑出一只野兽,像熊又不是熊,它的鼻子像大象,头像狮子,脚像老虎,毛发像豺狼,鬃毛像野猪,尾巴像牛,身体比马还大,身上的花纹黑白相间,剑戟刀箭都无法伤到它,它嚼起铁来就像吃泥巴一样,车轴上包裹的铁皮,都被它啃食殆尽,它行动敏捷,无人能制服,所以才喧闹起来。” 楚王对重耳说:“公子生长在中原,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这只野兽的名字吧?” 重耳回头看了看赵衰,赵衰上前说:“我知道。这种野兽名叫‘貘’,它是秉受天地间的金气而生,头小脚短,喜欢吃铜铁,它的粪便所到之处,金属遇到都会化为水,它的骨头里没有骨髓,可以用来代替槌子,用它的皮做成褥子,能够辟除瘟疫,去除湿气。” 楚王问:“那么,怎么才能制服它呢?” 赵衰说:“它的皮肉都是由金属凝结而成,只有鼻孔中有虚空的窍穴,可以用纯钢制成的物品刺它,或者用火烧,它立刻就会死,因为金性惧怕火。” 话刚说完,魏犨大声说:“我不用兵器,就能活捉这只野兽,献给大王。” 说完,他跳下车,飞奔而去。楚王对重耳说:“我和公子一起去看看。” 随即命令驾车前往。
再说魏犨赶到西北角的围场,一见到那只野兽,便挥拳连续击打了好几下。那只野兽却全然不怕,大吼一声,声音如同牛鸣一般响亮,它直立起来,用舌头一舔,就把魏犨腰间的鎏金锃带舔去了一段。魏犨大怒道:“孽畜,休得无礼!” 他纵身一跃,离地大约有五尺高。那只野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蹲在一旁。魏犨心中更加恼怒,再次跃起,借着这一跃的力量,用尽平生的力气,腾身跨到那只野兽的身上,双手紧紧抱住它的脖子。那只野兽奋力挣扎,魏犨随着它的动作上下起伏,但双手始终不松开。挣扎了许久,那只野兽的力气渐渐衰弱,而魏犨却勇猛依旧,双臂抱得更紧了。那只野兽的脖子被勒住,气息不通,完全动弹不得。魏犨这才跳下身来,再次伸出他那如同铜筋铁骨般的双臂,一把抓住那只野兽的象鼻,就像牵着犬羊一样,一直带到两位国君面前。(真是一员虎将啊!)赵衰命令军士取来火,薰烤野兽的鼻端,火气透进去后,那只野兽便瘫软在地。魏犨这才松开手,拔出腰间的宝剑砍它,只见剑光迸溅,却连一根兽毛都没有损伤。赵衰说:“要想杀了这只野兽,取下它的皮,也应该用火围着烤它。” 楚王听从了他的建议。那只野兽的皮肉坚硬如铁,经过四周的火烤,渐渐变得柔软,这才得以开剥。楚王说:“公子的这些随从,文才武略兼备,我国中之人,万不及一啊!” 当时,楚将成得臣在一旁,心中很不服气,便向楚王奏道:“大王夸赞晋臣勇猛,我愿意和他们比试比试。” 楚王不允许,说:“晋国君臣是客人,你应该尊敬他们。”
这天打猎结束后,众人一起饮酒,十分欢乐。楚王对重耳说:“公子如果回到晋国,将如何报答我呢?” 重耳说:“美女、宝玉、丝绸,这些都是您所富有的,羽毛、象牙、皮革,也是楚国所盛产的。我能用什么来报答您呢?” 楚王笑着说:“话虽如此,但你总得有所报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重耳说:“如果托您的福,我能回到晋国,我希望与楚国永结友好,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倘若万不得已,两国在平原大泽上交战,我愿退避您九十里。”(按行军三十里为一舍,三舍就是九十里。意思是日后晋楚交战,晋国将退避三舍,不敢立即开战,以此报答楚国的款待之恩。)当天饮酒结束后,楚将成得臣愤怒地对楚王说:“大王对待晋公子太过优厚,如今重耳出言不逊,他日回到晋国,必定会辜负楚国的恩情,我请求杀了他。” 楚王说:“晋公子贤德,他的随从也都是治国之才,似乎有上天相助。楚国怎么敢违背天意呢?” 得臣说:“大王即使不杀重耳,也应该拘留狐偃、赵衰等人,别让他们如虎添翼。” 楚王说:“留下他们也不能为我所用,只会招来怨恨。我正想对公子施加恩德,用怨恨来代替恩德,这可不是好办法!” 于是,楚王对待晋公子更加优厚了。
话说周襄王十五年,也就是晋惠公十四年。这一年,晋惠公卧病在床,无法上朝处理政务。他的太子圉,已经在秦国做人质很久了。太子圉的母家是梁国。梁国国君无道,不体恤百姓的辛劳,每天只知道驱使百姓大兴土木,民众哀怨连连,很多人都逃到秦国,以躲避繁重的劳役。秦穆公趁着梁国民心不稳,命令百里奚带兵攻打梁国,一举将其灭掉。梁国国君也被愤怒的百姓杀死。太子圉得知梁国被灭,叹息道:“秦国灭掉我的外家,这是轻视我啊!” 从此便对秦国心生怨恨。
等到听说晋惠公病重,太子圉心想:“我独自一人在秦国,在外没有真心怜悯我的朋友,在国内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心腹。万一君父有个不测,大夫们改立其他公子为国君,那我就要终身客死在秦国,与草木没什么两样了。不如逃回去侍奉君父养病,这样也能安抚国内百姓的心。” 于是,在夜里,太子圉趁着与妻子怀嬴同榻而眠的时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我现在如果不逃回去,晋国就不是我的了;想要逃回去,又舍不得与你之间的夫妻情分。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到晋国,这样公私两便。” 怀嬴听后,流下泪来,回答道:“您是一国太子,却在这里遭受拘押受辱,想要回去也是应该的。我们国君让我来侍奉您,是想让您安心。现在如果跟您回去,我就违背了国君的命令,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您自己做决定吧,别跟我说了。我不敢跟您走,也不会把您的话泄露给别人。” 太子圉于是独自逃回了晋国。
秦穆公听说太子圉不辞而别,大骂道:“这个背信弃义的贼子!上天都不会保佑你!” 然后对各位大夫说:“夷吾父子,都辜负了我,我一定要报复他们!” 秦穆公后悔当初没有接纳重耳,于是派人去打听重耳的行踪,得知他在楚国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于是,秦穆公派公孙枝前往楚国访问,顺便迎接重耳到秦国,想要扶持他登上晋国国君之位。重耳假意对楚王说:“我把命运托付给您,不想去秦国。” 楚王说:“楚国和晋国相距甚远,公子您如果想回晋国,还得经过好几个国家。秦国与晋国接壤,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况且秦国国君向来贤明,又与晋国国君关系恶劣,这对公子来说是天赐良机啊。公子还是努力前行吧!” 重耳拜谢楚王。楚王赠送了大量的金银、布帛、车马,为他壮行。重耳在路上又走了好几个月,才到达秦国边境。虽然途中还经过了几个国家,但这些国家都属于秦国或楚国的势力范围,况且有公孙枝同行,一路上平安无事,这就不必多说了。
秦穆公听说重耳来了,喜形于色,亲自到郊外迎接,并安排馆舍,礼数极为周到。秦夫人穆姬,也很敬重喜爱重耳,而痛恨太子圉,她劝说秦穆公把怀嬴嫁给重耳,结成姻亲。秦穆公让夫人把这件事告诉怀嬴。怀嬴说:“我已经嫁给太子圉了,怎么能再嫁给别人呢?” 穆姬说:“太子圉不会回来了!重耳贤德,又有很多人相助,必定能得到晋国。他得到晋国后,一定会让你做夫人,这样秦晋两国就能世代结为婚姻了。” 怀嬴沉默了很久,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何必吝惜自己,不促成两国的友好呢?” 秦穆公于是派公孙枝去跟重耳说这件事。
因为太子圉与重耳有叔侄关系,怀嬴是重耳嫡亲的侄媳,重耳担心这有违伦理,想要推辞不接受。赵衰进谏说:“我听说怀嬴美丽又有才华,是秦君和夫人所喜爱的。不娶秦女,就无法与秦国交好。我听说:‘想要别人爱自己,必先爱别人;想要别人听从自己,必先听从别人。’如果不能与秦国交好,却想借助秦国的力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公子还是不要推辞了!” 重耳说:“同姓之间结婚,尚且要避讳,更何况是侄媳呢?” 臼季进谏说:“古代所说的同姓,指的是同德,并非指同一家族。从前黄帝和炎帝,都是有熊国国君少典的儿子,黄帝出生在姬水,炎帝出生在姜水,二帝德行不同,所以黄帝姓姬,炎帝姓姜。姬姓和姜姓的家族,世代通婚。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得到姓氏的有十四人,其中只有姬姓和己姓各有两人,这是因为他们德行相同。德行相同、姓氏相同,即使家族关系很远,也不能通婚。德行不同、姓氏不同,即使家族关系很近,男女之间也不必避讳。尧是帝喾的儿子,黄帝的第五代孙,而舜是黄帝的第八代孙,尧的女儿对于舜来说是祖姑,但尧把女儿嫁给了舜,舜也没有推辞。古人的婚姻之道就是这样。从德行上说,太子圉的德行,怎么能和公子您相比呢?从亲疏关系上说,秦女(怀嬴)与您的关系,比不上祖姑与舜的关系。况且您是接纳被太子圉抛弃的人,又不是抢夺他心爱的人,这有什么不妥呢?”
重耳又和狐偃商量:“舅舅您觉得这件事怎么样?” 狐偃反问:“公子现在想要回国,是打算辅佐太子圉,还是取代他呢?” 重耳没有回答。狐偃说:“晋国的君位,看来要落在太子圉身上了。如果您想辅佐他,那怀嬴将来就是国母。如果您想取代他,那她不过是仇人的妻子,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重耳还是面露惭愧之色。赵衰说:“您连他的国家都要夺取了,还在乎他的妻子吗?想要成就大事却拘泥于小节,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重耳这才下定决心。公孙枝向秦穆公复命。重耳选了个好日子,送上聘礼,就在公馆中与怀嬴成婚。怀嬴的美貌,更胜齐姜,秦穆公还精心挑选了四名宗室女子作为陪嫁,个个都容貌出众。重耳喜出望外,都忘记了一路上的辛苦。史官写诗评论怀嬴这件事:“一女如何有二天?况于叔侄分相悬。只因要结秦欢好,不恤人言礼义愆。”
秦穆公向来敬重晋公子重耳的人品,再加上又有了甥舅这层姻亲关系,两人的情谊愈发深厚。秦穆公三天设一次宴会,五天设一次大宴款待重耳。秦国世子罃也恭敬地侍奉重耳,时常派人馈赠礼物、问候起居。赵衰、狐偃等人趁机与秦国大臣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人结交,共同谋划重耳复国的事情。一来重耳刚刚新婚,二来晋国那边没有可乘之机,所以他们不敢轻易行动。自古道:“运到时来,铁树花开。” 上天既然生下公子重耳,让他有成为晋国国君的命,作为有名的霸主,自然会有机会降临。
再说太子圉从秦国逃回晋国后,见到了父亲晋惠公。晋惠公十分高兴,说:“我生病已经很久了,正发愁不知道把国家托付给谁。如今我儿能摆脱困境,回到晋国,恢复储君之位,我就放心了。” 这一年秋天九月,晋惠公病情危急,把太子圉托付给吕省、郤芮二人,让他们辅佐太子圉,并叮嘱:“其他公子不足为虑,你们只要谨防重耳就行。” 吕省、郤芮二人叩头领命。当晚,晋惠公去世,太子圉主持丧礼后即位,这就是晋怀公。
晋怀公担心重耳在国外会引发变故,于是下令:“凡是晋国大臣跟随重耳流亡在外的,以及他们的亲属,限三个月内都要召回。如期回来的,仍然恢复原来的职位,既往不咎。如果过了期限还没回来,就取消他们的官籍,记录在案,定为死罪。父子兄弟明知却不召回的,一同处死,绝不赦免!” 老国舅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都跟随重耳在秦国。郤芮私下劝说狐突写信,把两个儿子叫回国。狐突再三拒绝。郤芮于是对晋怀公说:“狐毛、狐偃有将相之才,如今跟随重耳,就像老虎添了翅膀。狐突不肯召回他们,他的意图难以揣测,主公应该亲自跟他说。” 晋怀公于是派人召见狐突。狐突与家人告别后前往。见到晋怀公,狐突奏道:“老臣因病赋闲在家,不知道您召见我有什么事?” 晋怀公问:“狐毛、狐偃在国外,老国舅您有没有写信叫他们回来?” 狐突回答:“没有。” 晋怀公说:“我有命令:‘过期不回的,罪及亲党。’老国舅您难道没听说吗?” 狐突回答:“我的两个儿子侍奉重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忠臣侍奉君主,至死忠心不改!我的两个儿子对重耳的忠诚,就如同朝廷上各位大臣对您的忠诚一样。即使他们逃回来,我还要数落他们的不忠,在宗庙中处死他们,更何况去召他们回来呢?” 晋怀公大怒,喝令两个力士用白刃架在狐突的脖子上,说:“你的两个儿子如果回来,就免你一死!” 接着把竹简放在狐突面前,郤芮抓住狐突的手,要他写信。狐突喊道:“别抓我的手,我自己写。” 于是,他在竹简上大大地写下 “子无二父,臣无二君” 八个字。晋怀公大怒,说:“你不怕死吗?” 狐突回答:“作为儿子不孝顺,作为臣子不忠诚,这才是老臣所害怕的。至于死,那是臣子的本分,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伸长脖子,坦然受刑。晋怀公下令把狐突斩首于市曹。太卜郭偃看到狐突的尸体,叹息道:“国君刚刚即位,德行还没有惠及普通百姓,就诛杀老臣,他的失败不会太久了!” 当天,郭偃就称病不出。狐氏的家臣急忙逃到秦国,把这件事告诉了狐毛和狐偃。不知道狐毛和狐偃会有什么反应,且看下回分解。